这张床也好小。
从床上下来,看见摆在床边的蓝色条纹棉拖鞋,也好小。
他这是怎么了。
迟钝地穿上拖鞋,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儿时的房间,那间封锁着他所有痛苦和绝望的房间。心里的恐惧一下子就蔓延开,潘多拉的盒子被人踢翻,流出黑色的液体,从他的脚下一点点爬上来。
窗外原本明媚的阳光忽然间消失,天地通通掉落进一片沉寂的黑暗之中。
怎么会这样。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迟钝笨拙的提线木偶,拖着脚步往门外走。伸出那双小小的手用力地捶动着房门。
“有人吗?外面有人吗?”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一丝丝颤动,可他控制不了,“没有人吗?我要出去。”
这扇紧闭的大门在黑暗中如同一张严肃的面孔,无论你如何哀求,它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他不记得自己敲了多久,只感觉那双小小的手已经痛到麻痹。这样的感觉太熟悉了,他好像经历过无数遍,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瑟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抱住自己发抖的双臂。
时间是黑暗中流淌的沙漏,听不见流逝的痕迹,可他忽然听见门口有声音,有人在说话,他激动地站起来趴在冰冷的门上,用力敲打着门板,祈求有人能够听见他的声音。他真的很害怕,非常害怕。
“有人吗,这里好黑啊。”
门外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
除非我死!你休想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习清的抚养权我也不会给你!]
你以为我很想养他?他有你这样的疯子当妈妈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变成疯子!]
你去死!]
你真是疯了,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你?没人会爱你这种疯女人!]
争吵,无休止的争吵。
父母的争吵是孩子们人生中看过的第一部恐怖电影。
无论是声音,还是画面,都会永久地纹刻在他们稚嫩的海马体上,永远无法忘记。
我会变成疯子吗?
没人会爱疯子。
老师课堂上布置的作文,他是唯一得零分的小孩。作文的题目是《父母的爱》,夏习清拿着那张作文纸,小手紧紧地攥住笔,在自己的小椅子上坐了整整一节课。
只写下一个开头。
我的爸爸妈妈很爱我,]
可是他的胳膊很痛,还有被皮带抽过的紫痕,他的后背是被高尔夫球杆打出的淤青,一条一条的,好像他那双小小的拖鞋的条纹花纹,所以他睡午觉的时候只能趴着,不可以躺下。
六月份的天气,他必须穿着长袖长裤,才能遮住这些伤疤,才能不丢人。
这样的他,也是被爱的吗?
连老师都把他叫去办公室,问他为什么没有写完。
“我不知道怎么写……”
老师的表情好像是疑惑,“为什么呢?习清你平常都写的很好呀。”她摸了摸夏习清的头,“爸爸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们的人,对不对?”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三个字。他想反驳,却又委屈地咽回去,因为他被告诫,不可以在外面提起爸爸妈妈。
“……对。”
恍惚间,他又出现在住院病房,他躺在小小的病床上,他的袖子变成蓝白条纹的样式,熟悉的条纹。
一侧头,他看到踩着板凳趴在窗边的两个小孩,那是小时候的夏知许和陈放,他们好像在哭,又好像没有。
他掀开白色的棉被,私人病房里的沙发上坐着保姆阿姨,她睡着了。小小的夏习清忍着痛悄悄走到窗户边,踩在椅子上,隔着一块玻璃窗对他们笑。
“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啊?”夏知许的小虎牙一说话就会露出来,除此之外和他很像。
小习清摇了摇头。
旁边的陈放死死地扒着窗户,“那、那你现在难受吗?”
他又摇了摇头,可一摇头,眼泪就开始流。他用小小的手将眼泪抹去,“我的肚子有点痛,但是我已经快好了。”他笑了起来,用自己小小的食指和大拇指分开比划了一下,“我的肚子上有这么长的疤,缝着线。但是我不能给你们看,我的、我的椅子不够高。”
说完他在玻璃上呵了口气,雾气凝结,将孩子们天真的脸庞变得朦朦胧胧。他伸出小小肉肉的手指,在上面画了一条线,又在那条线上画了一道来来回回的波浪线。
“就是这样。”他的眼睛亮了亮,“你们看。”
可他们没有看,他们好像没有看,他们在哭。
看着他们哭,他也好想哭。
其实我好痛,我快死了。
我死了以后就不能跟你们一起玩了,不能在陈放的饭盒里放小蚯蚓,不能和知许一起玩纸飞机。
想到这些,他又想哭了。
老师……如果……如果爸爸妈妈并不爱我。
那么还会有人爱我吗?
房间再一次沉没在无止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