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焦顺这不知算不算喧宾夺主的邀约,妙玉理所当然的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静仪倒有心想打个圆场,可见焦顺等不到妙玉的回应,就又自顾自的埋头吃喝起来,她便也识趣的闭上了嘴。
于是主仆两个就这么僵在了门前。
静仪一会儿偷眼观察焦顺,一会儿偏头去看自家小姐,心中期盼着两人有谁能打破僵局——最好是自家小姐。
不过她的期望显然不可能成为现实。
妙玉低垂玉颈、微阖着眉眼,看上去仿似泥胎木塑一般全无半点波澜,但掩在宽袍大袖中的一双柔荑,却早已经紧攥到指甲嵌入了肉里,心底更是翻江倒海一般!
她虽然自以为是又好逸恶劳,却绝不是什么蠢人,看到焦顺突然现身,再结合最近尤二姐的表现,哪还不知道这是图穷匕见,要逼自己在搬走和‘留下来’之间做出选择?
若放在两个多月前,刚从荣国府被赶出来的时候,她肯定会在见到焦顺的第一时间,便对其辛辣刺耳的嘲讽,然后傲然而去。
若放在一个月前,刚刚开始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她大概会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的拂袖而去。
若放在十几天前,刚经历过那场梦魇一样的背叛时,她或许会歇斯底里的与焦顺冲突一番,最后含恨而去。
然而连续几日,在荣华富贵与饥寒交迫、干净整洁与肮脏污秽之间,快速又反复的切换之后,似如今这般沉默以对,已经是她鼓足了勇气,所能做出的最强硬态度了。
至于主动离开……
别说是有所动作,只要稍稍往这上面一琢磨,前几日进入破庙打扫时的所见所闻,便立刻夸张百倍的浮现在妙玉脑海之中。
明明只是一泡污秽,却在她脑中被无限放大,幻想出了四面粪土之墙围着一池便溺的恐怖景象。
仿佛只要踏进去一步,便会深陷无间地狱!
而与之对比的,自然是这座经过她巧思布置,充满清净雅致悠然安逸气息的小院儿,以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奢靡生活。
虽然因为焦顺的出现,让这一切化作了裹着砒霜的蜜糖,但对比起那饥寒交迫的污秽地狱,即便是致命的毒药,也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不过即便心中的天秤,已经做出了一面倒的倾斜,要想让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妙玉主动做出选择,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似如今这般沉默以对,也已经是她鼓足了勇气之后,所能做出的最大妥协了。
而就在她本人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强硬应对,还是在默默妥协的当口,焦顺也已然吃了七八分饱,放下筷子对静仪吩咐道:“拿漱口茶来。”
这理直气壮的,真好似家中的男主人一般。
静仪下意识看了眼妙玉,见自家小姐全无半点反应,略一犹豫,便忙用热水沏了浓茶,先放了几块青盐进去,又用冰块迅速镇凉了,双手捧送到焦顺嘴边儿。
焦顺含了一口在嘴里咕哝着,静仪不等他吩咐,又取了唾盂和毛巾来,揭开上面装着清水的小盆,等焦顺吐出漱口水,又把毛巾沾湿了给他擦嘴净手。
等这一整套伺候完了,焦顺满意的起身舒展着筋骨道:“时辰也不早了,你……”
说到半截他便意味深长的停了嘴,玩味的上下打量妙玉。
妙玉虽然低垂着头颈,可还是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焦顺言语间的戏谑,以及那包含侵略性的目光。
她不自禁的娇躯战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可也只是一小步罢了。
毕竟在妙玉的幻想中,背后并不是什么笼罩在夕阳下宁静小院,而是污秽到极点的阿鼻地狱!
这让她无论如何也再迈不出另一只脚。
这时却听焦顺继续道:“你们应该也累了,早点歇息吧。”
说着,径自向外走去。
妙玉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心下便满是绝处逢生的狂喜。
不过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焦顺忽又停住了脚,侧头笑问:“那小庙当真就这么难打扫干净?”
说完,也不等妙玉回答,便出门扬长而去。
方才妙玉听说他要离开时有多狂喜,听到这句话之后就有多羞愤。
在焦顺步出院门的同时,她也咬牙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里间卧室,然后大颗大颗的泪水便不争气的狂涌而出,滑过那凝脂牛乳似的光洁面颊,滴滴哒哒的落在地上。
就这么足足过去一刻钟,那屈辱感才略略减弱了些。
而与此同时妙玉心底涌现出的,是一走了之的强烈冲动!
她看的清楚明白,焦顺今天虽然没有露出獠牙,但那并不是因为焦某人是什么守礼君子——真要是君子,也不会贸然出现在这里,又摆出一副喧宾夺主的架势了。
这个男人之所以会抽身离开,而不是直接威逼利诱,不过是自以为已经用无形的罗网困住了她,故此选择了更加游刃有余的做法,静等着自己无力挣扎任其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