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宫的最后一株桂花落败,时间也步入了十月。
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变得冷了起来,殿门前挂着的薄绸帘子都改换成抗风的毡帘。
这月的八号,是裴延二十二岁的生辰。
陶缇从玲珑的口中得知,自从钦天监判定“太子活不过二十三岁”,昭康帝便不再给裴延庆祝生辰。他认为庆祝太过张扬,会提醒阎王爷记着日子来勾魂。
乍一听到这个说法,陶缇还有几分无语。
转念想到中元节时,昭康帝又是请道士又是请和尚,心心念念想着与顾皇后有来世。那么他现下这般慎重又迷信的对待裴延,倒也能理解。
民间不是还有什么贱名好养活、耳朵扎个眼好养活之类的习俗么?
昭康帝是皇帝,但也是个人,有血有肉,也有担忧与害怕的事。
不过这一回,昭康帝决定好好给裴延办个宴会庆祝一下生辰,只因在徐文鹤的调理下,裴延身体明显有好转,别说活二十三岁了,活个七八十岁都没问题。
但裴延却婉拒了昭康帝的安排,理由简单又诚挚——
“父皇,儿臣已经答应阿缇,生辰与她一起在东宫过。若父皇你这边再设宴,儿子恐怕分.身乏术……况且,宫宴虽热闹隆重,但真心为儿子庆生之人,恐怕并无几个。”
昭康帝眉心皱出个深深的川字,“你是太子,他们怎敢不真心为你庆寿?”
裴延抿唇不语,只平静抬眸看向昭康帝。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虚张声势的孩子。
昭康帝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神色晦暗不明。
他也知道太子说得是实话,那些宫宴瞧着煊赫热闹,实际上,台下之人都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赔笑着、阿谀着、谄媚着,说着些假的不能再假的溢美之词。
的确是无趣的很。
昭康帝垂了垂眼,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语气低沉道,“既然你想与陶氏一起过生辰,那就随你。”
他心头是有些不悦的,常听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如今他这太子是“娶了媳妇忘了爹”,没眼力见的说这些话来扫他的兴。
裴延淡定自若的笑,“父皇若是明日得空,不如来东宫,与我们一道吃顿午饭?”
昭康帝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冷淡道,“年底将至,朕还有一堆政务要安排,就不去了。生辰礼明日让李贵给你送去。”
裴延颔首,“儿臣多谢父皇赏赐生辰礼。”
昭康帝摆了摆手,“得了,朕还有一堆折子要批,你先退下吧。”
裴延缓缓起身,恭恭敬敬朝昭康帝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昭康帝盯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不再年轻的英俊脸庞上露出一丝怅惘,好半晌,他长叹了一声,“长大了啊。”
太监总管李贵弯着腰,轻声道,“殿下都快二十二了,可不是长大了。”
昭康帝眯起不再清亮的眼眸,“朕这两天总是做梦,梦到皇后,还梦到延儿小时候……”
梦里的沅沅待他依旧是冷冰冰的,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其他人都是盛满温柔的,只有看他时,才那样的漠然。
他被那冷漠的眼神深深刺痛,心头难受得要命,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像从前一般,遮住她的眼睛,一遍一遍吻她,撩拨她,至少在那个时候,她的低吟婉转不是冷冰冰的。
可在梦中,他走到床边,伸手去抱沅沅。沅沅没有抗拒,只由着他抱。
他高兴极了,以为沅沅肯给他好脸色,肯接受他了。
这时,耳边响起一道清脆又伤心的童音,“父皇,他们都说母后死了,母后真的死了吗?她不要延儿了吗?”
昭康帝抬头,就看到五岁的小裴延站在他跟前,瓷娃娃般白着一张精致的小脸,乌黑的眼里噙满泪水,一副要哭却不强忍着不哭的可怜模样。
“母后,延儿很乖的,延儿会好好跟太傅学习,努力读书,会听你的话……母后不要死,好不好……”
昭康帝听到这话,心中大骇,忙不迭低下头,就见怀中的沅沅面色如纸,双眸紧闭,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液来。
他慌了,抱着她的尸体往外跑,要去找御医,要让她活过来。
就如同多年前一般。
梦境的最后,是一片鲜红的血,他惊醒过来,一脸的水,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泪水。
“陛下,陛下?”李贵忐忑的轻唤着。
昭康帝回过神来,抬手捏了捏眉心,“朕或许是真的老了。”
李贵忙道,“陛下龙体康健,万岁万岁万万岁。”
昭康帝哼笑一声,也不再多说,将杯中的残茶一饮而尽,便起身去桌案上处理政务。
李贵松口气,心头却不禁浮起隐忧:陛下这一年来的精神状况好像越来越差了。唉,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可先皇后早已薨逝,陛下怕是一生都无法放下这份遗憾了。
翌日,清风和畅,陶缇一大早就钻进厨房里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