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带着去应酬,赵文因为听说了日本那一遭,不太放心,腆着脸也跟去了。
酒楼包厢里,灯火柔和,全梨花木的家具在几簇虚拟火焰下险险晃动着,一错眼,缂丝屏风上的鸟活了过来,就停在那点红光上,眼珠细小静默,有种暧昧的昏暗。
宋知雨紧跟着赵文进包厢,那老板今年五十来岁,凸肚小眼,五官随便,细看也记不清楚。
他们上了座,老板的眼神虽在席间逡巡,却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宋知雨身上。他的心里直打鼓,两条腿颤颤的想逃,脸上却勉强应付着。
老板叫来服务员,赵文拉拉他的袖子,附耳过去:“是要叫酒了,没事,你说你生病吃药,我帮你挡着,我一个人能喝趴三个!”
宋知雨为难地笑了笑,正踌躇着,席上上了一锅粥,春寒料峭的天,红泥盆下小火煨着,老板腆着肚子起身揭开盖,用银勺搅了搅,雪白米汤之间翻出几只鲍,“上桌先喝碗粥,暖暖。我这人在酒桌上一向这样的,能喝的喝酒,不能喝的喝茶。大家随兴。”
赵文喃喃:“啊?原先是这样的吗?”
服务员正要盛粥,被老板截断,亲自给每个人盛了碗粥,轮到宋知雨,他特意笑了笑:“后生太瘦,多吃一碗吧。”
宋知雨虚虚笑着:“谢谢。”
他用勺子翻了翻粥碗,米少鲍鱼多,满当当,见老板也开始喝粥,他才放心地吃了一些进去。他中午吃的便利店盒饭,刚刚听说要喝酒应酬,赶紧对付了几块面包,胃里有些冷,吃了热粥,浑身都暖和起来。
饭局时间比预料中短得多,合同也很快在饭桌上签下,席间只开了一瓶红酒,其中半瓶是赵文喝掉的,宋知雨手边上了一壶雨前茶,新焙的,浅琥珀色茶水里茶针饱满分明,漾开春意。
饭局结束,宋知雨去厕所,洗完手往包厢里走,路过露台,听到有人打电话:“伺候好了,您放心,一滴酒没沾,好粥好茶的,席间连个抽烟的都没有。”
宋知雨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儿,四下透着风,密密麻麻地凉。
电话那头声音很沙哑,嗓音被电波稀释,淡得听不分明,最后只是很轻地咳嗽了一声。
宋知雨心里就明白了。
回到包厢,赵文喝得上头,脸色通红,却只是盯着宋知雨的眼睛:“怎么了?就那么会儿功夫,谁欺负你了?”
宋知雨抿了抿嘴唇,“没有,我们走吧。”
赵文叫了代驾,宋知雨站在绿化带旁边的水泥台阶上,夜色已经暗下去了,城市里的灯光在夜色中分明,点点璀璨,汇成尘世的天市。
他低头看了眼表,再抬头,赵文找的代驾开车过来了,他突然福至心灵似的,往左边望了一眼,看到浓荫被乳黄灯光照亮,一辆梅赛德斯停在那儿,几乎是隐在夜色里,那酒楼老板弯着腰和后座的人说话。
“知雨,上来。”坐在副驾驶的赵文催道。
宋知雨没说话,看到后车窗摇下,伸出一只手,年轻,瘦,雪白修长,食指和中指夹着根烟,闲闲地靠在车窗上,有种漫不经心的纡尊降贵。
“知雨?”
“来了。”
宋知雨上了车,赵文打开车载广播,还是橘子海。
他垂着睫毛,安静地坐在后座上,慢慢坐成了一尊玉白的雕像,不喜不怒的,眉眼天生的温柔慈悲,唇却抿得冷淡肃穆。
他知道那只手食指的第二个指节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宋知雨想,怎么就忘不了呢?这么细枝末节的东西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