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女,饶是身处大牢中,部衙里的人也对她颇多照顾。她身上的囚衣是干净的,因为冬日天寒,外头还添了件袄衫,搁在角落里的饭菜尚算新鲜,但她似乎仍然很冷,周身裹着棉被,整个人十分颓丧,两个月下来,又瘦了不少。想想也是,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娇贵小姐被关在这大牢里久不见天日,心中早已慌极骇极了。
至于他今日要来审她的事,想必早已有人提前知会过她了,甚至告诫过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否则她刚才瞧见他,不会这么镇定。
程昶道:“你父亲教你说的?他也为那个人效忠吗?”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程昶见罗姝仍没有反应,语气依旧不紧不慢,“是有人借着你父亲的名义转告你,让你把忠勇侯府的冤案透露给我,还说只要你成功把我骗去了清风院,不日后,他就能让你离开这座大牢,对吗?”
罗姝一听这话,心头蓦地一震。
她不由回忆起昨日夜里,那个御史台的大人过来叮嘱她的话:“三公子眼下想必什么都猜到了,他若问起你白云寺清风院的事,你不必慌张,也不必回答他,明白吗?”
他还说:“要是他问起你忠勇侯府是否有内应,是否你就是这个内应,你既不要承认,也不要否认,只需害怕就行了。”
她当时心中狐疑,多嘴了一句:“忠勇侯府……有内应?”
熟料那个大人却道:“此事与你不相干。你只需记得,你要让三公子相信你就是这个内应,否则,”他一顿,“想想你们罗府一家老少的命。”
程昶见罗姝一直不言语,继而道:“忠勇侯府有个内应,这个人是你吗?”
罗姝心下微凝,果然被那个御史大人猜中了。
她正等着程昶逼问,未料程昶忽然语锋一转,他靠着椅背,双手修长的指尖交抵着,闲适地问:“是不是早就有人告诉过你了,说我会过来问忠勇侯府内应的事?”
“他是不是还说,一旦我问起,你既不要承认,也不要否认?”
程昶淡淡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会猜到这些?”
“一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了。”他道,“是他告诉你,只要你什么都不说,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我就会信你?”
罗姝被程昶这一通字字切中要害的问惊得无以复加,她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才好,半晌,支吾道:“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程昶闻言,没吭声。
过了会儿,他站起身,迫近两步,目不转睛地盯着罗姝:“你是没用脑子想过?他这是拿你做替罪羊呢。你一直想离开这大牢,可你知道你若坐实了忠勇侯府内应的身份,又该在牢里蹲多久吗?”
罗姝微微一怔,目光中顷刻流露出慌乱担忧之色。
程昶心中立即就有了答案:不是她。
忠勇侯府的内应,不是罗姝。
她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养在深闺少不经事,被他这么一连串的迫问诈出了实情。
其实那个忠勇侯府的内应不过是在“艄公案”的紧要当口给“贵人”递了两回消息,眼下“贵人”的身份尚且虚无缥缈,没有实证,他的内应又怎么会被送入大牢?
罗姝之所以会露出担忧的神色,是因为她不知这内应究竟做过什么。
程昶知道,姚素素的死,八成不是罗姝所为;忠勇侯府的冤案,罗姝一个深闺小姐,恐怕也知之甚少;至于自己被骗去清风院被人追杀,罗姝只不过是其中一枚为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是故他今日来刑部大牢里提审罗姝的目的只有一个,问出她是否就是忠勇侯府的内应。
眼下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但是还不够。
他转过身,拿过搁在一旁桌案上的木匣,取出里头的耳珠:“你的?”
罗姝惶然看了一眼,飞快垂下眸,小声应道:“是……”然后她连忙辩解,“可我当真不知道这只耳珠为何竟会在素素那里,素素当真不是我害的——”
“我知道。”不等她说完,程昶就道。
旁人或许猜不出真凶为何要留下这样一枚似是而非的证据,但他却猜得出来。
或者说,他是在被人追杀至清风院外的崖边,黄昏降临生死一线之际恍然大悟的。
“其实你本无罪,在京兆府过堂的时候,因为仵作在姚素素的牙关里找到了这枚耳珠你才下了狱。”
“有人早就知道我怀疑忠勇侯府有内应,也知道我怀疑这个内应是你,所以他早就算到一旦你下了狱,我就会到牢里跟你打听有关内应的事。他利用这个机会,反将我一军,借你之口告诉我忠勇侯的冤情,然后把我骗去了白云寺的清风院。”
程昶说到这里,俯下身,修长的双指捏着耳珠,盯紧罗姝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就是这颗珠子,害了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分明是极平静的,可罗姝一抬眼,却在他温玉般的眸子里窥得了一丝暗,清冽的眼尾敛藏着近乎妖异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