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上千个驿站,你总会疏漏几个,那几个我查了,正是在西北附近。你运粮路线不合理就不提了,话说回来,你说你运粮要绕开暴民,这我理解,但据我所知,你当时前去赈灾,枢密院发了五千军卫给你,加上当地官府还有许多官兵,合在一起,还治不住暴民?”
“你或许想说暴民也是民,不过是因为大旱才落草为寇,你不想伤他们,但当时灾情紧急,数万灾民等着粮草救命,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清楚?你为避暴民绕行以至粮草延至,岂不是本末倒置?”
“其实事实恰恰相反。”程昶看着郓王,说道,“你初到淮北,立功心切,没有勘查好路线与当地情况就急于调粮,并且催促各方加快运粮,结果从江南、淮西运送的一大批粮在路上遭到暴民哄抢。
“好好的粮被你弄没了,淮北等着救济的数万灾民怎么办?你心知闯了祸,慌于弥补,便求助于枢密院姚大人。当时恰逢忠勇侯也要用粮,西北与北境的屯粮即将发往塞北,你二人于是合谋,推说是驿使路上耽搁,将忠勇侯求掉兵粮的急函压下,暗改了运粮路线,私自调换了屯粮与官粮,以至忠勇侯久等不来兵粮,只好速战速决,追出关外。”
“陛下——”程昶言罢,姚杭山越众一步伏地跪下,恳切道,“塞北将士戍边辛苦,臣从来体恤他们,历来但凡忠勇侯求粮,臣从未敢有一日耽搁,三公子此言空口无凭,纯属妄断妄测,这样的事,臣绝没有做过,绝没有做过啊!”
“我是没有什么切实的凭证。”程昶道。
“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从西北运粮,文书上可以作假,但粮草所经的驿站做不了假,倘若你们真的问心无愧,沿着千余个驿站问过去,问问驿丞,问问当地官兵,六年前究竟有无大批粮草自这里经过,发往淮北,一切自当一目了然,你们敢吗?”
“边境屯粮,每年到底有多少收成,枢密院、户部都有记录,且其产出数目,与各地的官粮必不相同。你们鱼目混珠,私自换粮,或许可以改一年的数字,但你们不可能把之前每一年的数目逐一改过,只要从户部调出黄冊,两厢一做对比,算一算经年下来各方产出的平均数,其中端倪必然自现,你们敢吗?”
“况且,”程昶一顿,“我虽没有实证,辗转打听,得知当年忠勇侯牺牲后,故太子殿下怀疑其死因,遣人赴塞北细查,得知竟是你暗中调走屯粮,盛怒之下,以至病发而亡,此事当时伺候在故太子殿下身边的两名侍婢均可作证。这二人昨日被我从明隐寺带了出来,眼下就候在宫门外,我这就恳请陛下将他们传来金銮殿上对峙,你们敢吗?!”
郓王本以为程昶不学无术,便是这大半年来转了心性,可他终究不熟悉文书,难以钻研,便是花足一月翻阅卷宗,哪能找到什么端倪?未料他专注又细致,非但把卷宗阅尽,还能比照着大绥地志,把他运粮路线的不合理处一一找出,从千余驿站里辨出西北的那几个。他甚至不知什么时候学了算术,连户部最繁杂的钱粮账册该怎么算,算过后又该怎么剖析,都了如指掌。
直到现在,郓王终于慌了神。
赈灾是朝政大事,这样大的案子,他哪怕身为皇子,有姚杭山相帮,也不可能手眼通天,把纰漏藏得严严实实,倘有心要查,何愁找不着证据?
当年只因朝政军政太乱,故太子又急病难愈,一众朝臣不愿火上浇油,才让他糊弄了过去。
更重要的是,那时昭元帝有心袒护他。
可是,哪怕天子有心袒护,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昭元帝爱惜声名,在铁证面前,当着一众朝臣,难道还会偏袒他吗?
何况,若他所料不假,程昶从明隐寺带回来的两名宫婢,正是当年伺候在程旸身边,看着他把毒|药汤送去程旸卧榻边的那两个。
故太子仁德,极得人心,这一殿朝臣或许不会为了一个忠勇侯得罪将来的储君,但若他们得知他曾给故太子下毒,必会为故太子讨回公道的。
郓王思及此,心思急转,忽生一计,心道当年他给程旸下毒,父皇是知道的,父皇包庇他,实属帮凶,这么看,父皇应与他是同一边儿的,只要不让那两个侍婢上殿,道出当年的实情,至于程昶要查的户部账册、调粮路线,那都是日后的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郓王目光落在昭元帝身上,见他正目色阴鸷地盯着程昶,顺势就道:“父皇,明隐寺早被封禁,明婴擅闯原就是罪过,还口口声声称是从里头找到了证人,他称儿臣立功心切,儿臣看他才是立功心切!他要请翻户部黄册,要算粮草,要遣人去淮北甚至西北查运粮路线,儿臣清清白白,凭他去查!但请父皇莫要听信了他的谗言,误将两个连身份都难以查清的人请上来对峙,这里是金銮殿,煌煌天威在此,岂是凭他信口开河,就能闹一出沉冤昭雪的?未免太过儿戏!”
昭元帝听了郓王的话,沉默良久,道:“昶儿,你暂将你从明隐寺带回的两名证人移交刑部,待刑部审过后,证实他二人所言属实,朕自会令三司立案追查当年昉儿赈灾淮北的实情。”
“禀陛下。”程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