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承担责任。”李瑕道:“他擅任汪良臣为帅,结果丢失了关陇,他想承担下来,并挽回。”
“原来如此。”元从正道:“那他若被论罪,不能埋怨君主无情,也不必怪罪于大帅。他犯的错,确实该由他担,名为‘希宪’,却不守常制,该。”
李瑕笑了笑,不语。
元从正道:“由此可想,他与大帅志同道合,甚至是欣赏、叹服、敬佩大帅。”
“但不肯归顺我?”
“方才也说了,在他看来,大帅目前并未胜过北君,如何能辜负十年君王恩义?再将一生报负系于未知?”
“不急,慢慢看。”
“是。”元从正继续他想说的,又道:“大帅有首词,恰配眼前风物。”
他抬了抬手,指向那黄河水,沉声吟诵。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船只已然靠在浅滩上。
元从正恍若未觉,犹在缓缓念词。
直到最后一个“苦”字念罢,他回过头,看向李瑕,气质再次有了不同。
没了谦卑稚嫩的少年气,多了份沉稳与悲郁。
“这词,不是我写的,张养浩写的。”李瑕缓缓道,“可惜你今日念这词,数十年后,有人路过潼关,目睹的依旧是百姓深重灾难。”
很郑重的一句话。
但元从正没听懂。
当世,无人能懂……
“张养浩。”元从正念着这名字,道:“论乔装改扮,还是李节帅阁下更擅长啊。”
“不装了?”
“装得太粗糙,不装了。”
“粗糙是说你的计划,至于演技,只能以‘拙劣’二字形容。”
两个对视一眼,各自笑了笑,笑容中有会心,有释怀,也有戒备……
“李节帅阁下当面。不才,廉希宪。”
李瑕摆摆手,道:“倒不必这般郑重,我称你‘善甫兄’如何?听说李世民就是称李靖为兄。”
“担不起。”廉希宪摆手道:“也恐你是要害我。”
“我身在宋廷尚且不怕,忽必烈气量更小不成?”
“既如此,非瑜莫怪我不客气了。”
廉希宪甫一报出名号,气质再次有了变化,举止神情已多了分威严。
他竟是不慌不忙拿起一枚鸣镝,吹响。
尖锐的镝声荡开。
李瑕也不阻拦,笑了笑。
“善甫兄料到我会来山西,也有水师?”
“不算料到,只多做了几手准备,交代过麾下,或有可能引非瑜渡江。那点人也称不得水师,但有船只能运人员物资,围剿非瑜这点人还是不难的。”
李瑕道:“但我说过,刚才在船上是你最好的机会。”
廉希宪自嘲一笑,道:“我虽自问弓马娴熟,以一敌五捕杀你,实难做到。”
“怪我没给更好的机会?”
“肯与我独坐船篷,给我杀你的一线机会,已足够胆魄。毕竟,你欲劝降我,岂能真让我杀了?”
远远的,已能看到有尘烟扬起,该是廉希宪的人。
李瑕也不急着逃。
而他的三十锐士已过来围住了船篷。
廉希宪问道:“我没想到你真敢来山西地界,且还能如此沉稳?”
“欲做大事,岂能惜身?”李瑕反问道:“善甫兄呢?陷在我这三十锐士之间,不怕我杀你?”
“担责任、不畏死。”
“那看来,你早有布置,我也有布置,只看鹿死谁手了。”
廉希宪摆手道:“罢了,事到如今,想也无用,且看结果吧。”
“也好,看来你也不会扑上来杀我,还能再聊几句。”李瑕道:“其实你有个更好的办法杀我。”
“主动揭露身份,以‘廉希宪’的身份表示归附,再趁你放松警惕杀你?”
“嗯,这样稳妥得多。”
“初时,只当你每以暗杀手段成事,乃阴险狡诈之徒,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愧于心。”廉希宪自嘲一笑,道:“但你既以诚相待,我不好再用这等无耻伎俩。”
“那还继续杀我?”
“你对我的身份心知肚明,说‘会给很多机会’,不是再较量一场的意思?”
“不错,堂堂正正,果然还是那个战前遣使告谕的‘廉孟子’。”
那马蹄扬起的尘烟近了,已有船只出现在上游,向李瑕等人包围过来。
“再说一句心里话吧。”
廉希宪叹息了一声,缓缓开口。
“蒙古王公贵族占据大量田亩、色目商人包税理财鱼肉百姓……这些,亦是我毕生都在竭力清除的顽疾。对非瑜所说那句‘大快人心’,发自肺腑,彼时说完,只觉血脉畅通。但,等陛下平定天下后改制,才是正理。”
“也许吧。”
李瑕转身离开船蓬,向奔来的骑兵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