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往书房。
他抬手阻住迎上前的妻儿,不让人来打扰,独自磨了墨,提笔写起来。
“臣承信郎吴泽”这几个字之后,他空了好几列,写下“奏曰”二字。
之后,才继续写正文。
“自靖康以来,京畿陨丧,社稷靡安;中原故地,悉为敌封;宗陵暴露,不得瞻拜;疆土分离,生民困苦。此中华之大辱、臣子所不忍言者。”
“今贾似道窃弄国柄,专事阿党,利惑君心。欺天罔人,阻塞义理之路;忘仇灭理,不思北复中原;戕伐国本,只顾汲引庸妄。”
“社稷之难,外有胡虏欲吞天下,内有权奸残害群寮,天下有倾覆之危……”
“平陵郡王、川陕安抚处置使李瑕,天锡神勇,以恢复为己任,百战重安宋鼎……然爵号不彰,九锡不加,无以镇社稷。阃帅于外,权奸阻断视听,臣等唯依故礼,请即奏王位,以关中、陇西、河西、川蜀、大理,并为王国,自置官属。”
“……”
两日之后,陆秀夫看到这里,放下了手中这封《秦王劝进表》,向吴泽道:“兑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自是知道。”吴泽手里拿着一支笔,正递在陆秀夫面前,问道:“君实兄不联名吗?”
陆秀夫与吴璞、吴琳是同年中榜,平素有所交往,因此与吴泽也相识。
李瑕封平陵郡王时,举荐孙仙为转运使,举荐陆秀夫知利州。如今两年过去,上个月招陆秀夫到长安来,今日才到。
长安,陆秀夫也是初次来。
当年在大散关望见关中,他便心生向往,有朝一日必要收复河山。
没想到初入长安,先是祭拜了吴潜,之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封表文。
“我还疑惑战事方歇为何立即召我来,原来为的是此事。”
陆秀夫看着纸上那“秦王”二字,目光再一移,看到的是最右边的位置,已有许多人的名字。
“有何不妥?”
“有几个疑问。”陆秀夫道:“你以父荫承信郎,食君之,深受国恩,可有愧疚?”
“这又不是反宋的檄文。”吴泽笑道:“是贾似道窃弄国柄……”
“这次不是反宋的檄文,下次呢?”
“至少这次不是。”
“说心里话,你可有愧疚?”
吴泽道:“没有,我为国做事,领百姓缴纳的奉,有何愧疚?反倒是满朝权贵食民脂民膏,尸位素餐,他们才该愧疚才是。”
“你说‘权奸阻断视听’所以伱只能劝进。”陆秀夫道:“可事实是你们想造反,不是吗?”
吴泽问道:“权奸阻断视听这个借口我是为朝廷找的,保留着合力抗蒙的余地,否则我若劝王上称帝,到时朝廷就必须发兵来攻,反而让蒙虏渔翁得利。”
“为何一定要造反?”
“此事我往简单了说,君实兄看王上如何、再看临安官家又如何?你让如此英雄人物侍奉如此……废物,可能吗?”
“若世上但凡有英雄便要挺剑而起倾覆天下,天下如何还能安稳?”
“三百年才有一次倾覆天下又有何妨?”吴泽问道:“看看当今这乱世,还不足以称大争之世吗?”
陆秀夫闭上眼,叹道:“我明白,但总得有人守节,否则世人以为‘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往后便年年都是乱世……得有人守节啊。”
“君实兄的道理我也明白。”吴泽道:“但今日我们不必说这些道理。因为还没到要君实兄守节之时,我说过,这不是反宋檄文。”
“有何区别?”
“区别就是我们还给朝廷留了一点余地。若朝廷承认秦王的名义并让君实兄继续任官川蜀呢?哪怕守节,至少也得等朝廷公开宣布秦王反叛了,不是吗?”
陆秀夫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若朝廷真的那这粉饰太平,他又能怎么办?
吴泽收回了手里的笔,不再强求陆秀夫联名。
不差任何一个名字了。
当然会有人反对,但阻止不了此事……
吴泽双手缓缓卷着他的联名奏书,道:“北有蒙虏在侧,我们还是盼着朝廷能够承认秦王,并为祖父平反。君实兄也不必认为有损气节,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朝一日朝廷要让君实兄去向蒙古祈降,又如何?可觉受辱?”
陆秀夫眉头皱起,显然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这就是弱主弱国的无奈了,我前日在为祖父惋惜,今日则为君实兄惋惜。”
吴泽把卷好的折奏装到书篓里,想了想,又道:“王上让我先见你,以免他不能说服你,反而失了余地,可见他对你有维护之意,他还让我转告你一句……强国而使民不受辱,也是种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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