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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海场之后就没使唤过人了。”曲奕空瞪了她一眼,“如果不是为了来诺沃契尔卡斯克这地方,家族在市中心投资的地段我也不会靠近一次。”
“你知道吗,在萨什那边你们这种老资历贵族都会被抓起来挨个枪毙。别说自己不是,——盘踞地方还不忘把手往外伸,家族子弟四处开枝散叶。当年的贵族也没你们过得滋润。”阿捷赫边说变笑,“那边枪毙的时候不会问你们做过什么,只会看你们是什么。”
虽然奥泽暴给旧萨什的皇帝当了很多年走狗,此后许多年里也都在这片森林逃亡,但她竟然对萨什的新政权态度很好。
当然,也可能只是她很讨厌旧时代的贵族,不管哪个国家或民族的权贵她都一视同仁。
曲奕空背后是个老资历的权贵家族,作为刃教的分支教派,他们积极参与历朝历代的王权更迭,像条只有鳍在海面浮动的鲨鱼一样潜伏在世俗社会中,一直潜伏到了今天。就在不适应时代的阴影教派被海场安全局一锅端的时候,他们却能改头换面,在新时代的中都找到新时代的生存方式。
他们不仅没受损害,还积极和中都官方交涉,在各种妥协和商议后换来了自己存在的合法性。
他们捐出当年抢救的古董,积极在上层扩展人脉,还在百废待兴的年代介入资本市场。如今他们为了个出走的大小姐就不动声色在海场市中心落了脚,就是从当年一路发展到今天的结果。
直白点说,就算王朝覆灭,皇帝不再,自己也不能现身在公共视野中,他们也比那些有正经名号的西方贵族滋润多了,缅希科夫逃过了枪毙的流亡后代自然更没法跟他们相比。
别看大贵族的名头很好听,实际上也就是个名头而已。他们还在颠破流离的时候,姓曲的老爷子就已经自己老家的祖宅里养老兼摆古董玩了。至于新时代的事情,自然有接受了最好教育的子孙后代来帮他干。
曲奕空哼了一声,然后就不吭声了。她自知理亏,她也没办法真心实意地反驳这话。
虽然出身阶级高贵,但她潜意识里接受的观念却和她的家族教育关系不大。她来海场之后在白尹介绍下看过大量反传统、反宗教、反对各种现有秩序的作品。在那些作品里没有什么是不能解构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反对的。
宁永学可以不说白尹在给她当妈,不过说白尹给她当了重塑价值的导师肯定没问题。
这股子思潮在战后的西方传得很广,具体到中都境内,海洋大学的国际留学生应该是第一批受波及的人。宁永学可以断言薇儿卡受影响最重,思想的动摇也最大,整个人都陷身在一片旧有价值破碎了却找不到新价值的虚无感中。
白尹这种像海绵一样吸收一切见闻和知识的人肯定也受过波及,不然,她也不会给曲奕空介绍这么多只在海洋大学有内部放映记录的电影。
有些片子别是院线,在录像带商店里看一眼都难。
阿捷赫的发言把曲奕空弄得不会说话了,宁永学一阵思考之后她更加烦躁。曲奕空的自我认同是很麻烦,但她被夹在家族责任感和新思想之间的社会认同其实还要更麻烦。
前者还能找身边的人寻找支持,后者可就不是支持能解决的问题了。
如果曲奕空想背叛阶级,宁永学可以帮忙对付麻烦的老爷爷,如果她不想背叛阶级,他也可以当个鹰犬,但这终究还是她自己的认同和抉择。
当然了,在这个时代也谈不上什么背叛了,顶多就是自我放逐。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像你一样只活在自己的内心里,宁同学。”曲奕空叹口气,“你说得都对,但我也没什么办法,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把曲奕空堵回去的阿捷赫心情很好,直接从祈祷间的架子上取来钥匙,插入锁中。伴着一道刺耳的咔哒响声,门锁开了。
笼子这家伙的身影本来很平静,这时候却激动起来。他猛撞到栅栏上,先是撞开笼门,然后就冲了出来直奔祈祷室中央。五对四关节长足在地上跌跌撞撞,——他似乎很久没用自己的神经使唤过这些植入血肉的黑色金属了。
宁永学让开路,在曲奕空旁边目视他摇摇晃晃走出侧室,走向窄门,站在墙边上。他看着就像一个怪物待在黑暗里,想伏击无辜的路人。
“这地方是有天使定期打扫吗?”他问,“不然我理解不了为什么没堆一笼子屎。”
“你还真会猜啊?”阿捷赫表情夸张,“是这回事,而且它们还会定期提供来历不明的砖头一样的食物。据说没有任何味道,就像在啃粉笔。”
“虐待俘虏?”
“不,”她说,“它们自己也吃这种东西。”
一帮苦修士。
在片刻等待之后传来了咚咚敲门声,一条胳膊从空无一物的墙中伸出,拧开了祈祷室的窄门,看起来完全是条涂了白色油漆的人手。宁永学总觉得这座方舟里的设施全都是把活人填墙里做的。
就像深吸了口气一样,无光海的囚犯把背后的机械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