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也是我的朋友,这句话多年来我难以启齿,但是死之前总要告诉你。这么多年来谢谢你了,姬泊言。”
沈白梧因为体弱长居府中不能到处走动,管家曾跟我说过,他每年心情最好的时候就是姬玉住到府上来的时候。姬玉从不因为沈白梧病重而怜悯他,每每找他聊天,说的都是天下的风土人情近来的各国形势,总是十分有趣精彩。
自从沈白梧立府别居之后,他的温尔苑就没有种过一簇花,也没有接待过除了姬玉以外的客人。沈白梧决绝自我封闭的这些年里,唯独没有拒绝过姬玉。
世人觉得姬玉公子与成光君是挚友,他们不是,也是。
姬玉凝视着沈白梧许久,继而笑着摇摇头。他什么都没有再说,不用谢,对不起,谢谢你,什么都没有。仿佛这已经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姬玉离开雪明阁之后沈白梧便躺回床上休息,如今他心里所有的事情都有了交代,再没有什么重重地压在他的灵魂之上。他看起来很平静,柔软,甚至于幸福。
他让我坐在他的床头陪陪他,我便依言坐下了。
沈白梧望着床边挂得整齐的纱幔,眼里莹莹闪光,轻声笑道:“我突然觉得我这一生真像个笑话,可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活着真是好,真想再多活几年,几个月,几天。”
我安静地听着他的话。我最初遇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死气沉沉,如行尸走肉。如今第一次听到他想活着,他却要死了。
厌世而活,爱世而死,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更悲哀。
“九九,你要回到姬玉身边吗?”
“或许吧。”
沈白梧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冷静又洞见人心,应该早知道姬玉的伪装了。你为何会喜欢上姬玉呢?”
我望向沈白梧,俯下身靠近他。他似乎有些疑惑,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把食指放在唇间道:“你要替我保守秘密。”
“好。”他干脆地答道。
“我喜欢姬玉很多很多年了,那是在他去燕国之前,我年幼无知而他也还不像现在这样。”
沈白梧的眼睛眨了眨,继而微微弯起弧度。
“那时候的姬玉确实……非常有魅力。这样也好,你们相互喜欢,或许姬玉能因此得救。”
“……我们不合适,我永远也救不了他的。”
日光虚虚地摇晃在我们之间,沈白梧闻言面露惊讶之色。我想了想继而平静地说道:“你了解姬玉,他的心里藏了太多事情。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复仇,是那些他辜负了或者辜负了他的人。他的兄长姐姐,母亲父亲,顾零顾漆,裴牧,燕世子,辛然和你都比我重要得多。我确信若牺牲我能打败他父亲,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牺牲我。即便是我也会因为不被选择而难过,我不想要这种喜欢。”
沈白梧眸光闪了闪,他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无法反驳我。
我或许看起来很坚强,甚至无坚不摧。但其实完全相反,我无力又软弱,我喜欢上姬玉就像把刀子交给他再奉上我最柔软的皮肉,给他尽情伤害我的权力。
有些人受了伤之后很快就会康复,可我终生都无法痊愈。我不想让姬玉知道有这把刀的存在,大约是因为我更爱我自己。
“我既不温暖也不勇敢,甚至不知道如何爱人。像是治愈他的痛苦,拯救他于执念之中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到。”
就像我不能够化解期期的仇恨,只能帮她复仇。我是刀刃不是药草,你不能指望刀刃可以医人。
沈白梧眼神幽幽地看了我许久,最终无奈地笑起来,他像是没什么力气了说话的声音也低低的。
“或许吧,姬玉确实不是个好的爱人。那你要忘了他,我中意的姑娘会喜欢上更好的人。”
他拉住我的手,用一种仿佛在祈祷的语气说着。
我便把手覆在他的手上,说道:“好。”
沈白梧似乎觉得困顿,他的眼睛眨啊眨啊,渐渐就合上再也不睁开了。他苍白的脸,苍白的手指在下午的日光中亮得发光,好像阳光下的雪花般。这明明是个夏日,万物拼命生长的夏日,空气里都是毛糙的生命力,便是只活一季的蝉也欢快地嘶鸣着。
一切都蓬勃着,唯有他冰冷了。
白雪终于融化在夏天。
赵文王嫡长子沈意,字白梧。少有英才声名远扬,政事通达,十二岁获封世子往周受礼而识姬玉。十四岁质燕,与姬玉相交甚笃,同中毒而病。又五年燕亡,归赵,体弱难支自请废位,由此深居简出,世间再无白梧之名。
二十五岁,沈意作《赋税改革案》毕而亡于梦中。
赵王悲恸,举国葬之素缟没城。
再见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