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彬瀚在草丛里醒来。
他是被某种杂音惊醒的。朦胧间他以为自己设了个特别吵的床头闹钟,清醒后才察觉那是真实的鸟叫。
群鸟在天际翱飞。它们无分大小和种群地聚集鸣啼,好似一股黑色的浓烟在天上打旋。
它们不知疲倦的叫声里暗藏着某种狂热,让罗彬瀚觉得非常讨厌。旋即他想起了昨夜——应该是昨夜——那个突然归来又离去的人。
他猛地从草丛里跳起来。入目的景象却叫他一下睁不开眼。
天空晴朗得没有一丝云翳,整片土地都被纯粹热烈的阳光笼罩。金色闪耀四野,既使人目痛神昏,有宛若置身天堂。
酷热如死的晴日之下,远方的山脉正在开花。
——说是“山脉开花”也许并不合适,但当那风景映入眼中的一刻,罗彬瀚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个形容。那肯定是非常多的,甚至可能是全部的草木在一夜之间进入了花期。错落纷繁的彩色交叠起来,简直如印象派的画作般绚烂而又不真实。
罗彬瀚在原地呆立。
风中飘来浓郁的草木芳香,鸟鸣片刻不曾停止。每样事物都处在最旺盛繁荣的时刻,仿佛是这个世界正在炫示着自己强烈的生命力。那明明是美好得令人沉醉的景象,罗彬瀚却无端地联想起行将腐烂的尸体。因为在死者的身躯崩解以前,想必也会这样前所未有地膨胀起来。
他迷茫地走回寂静号里。∈像往日那样跳出来和他打招呼,在三十秒内告诉罗彬瀚好几个信息:马林已经被安排休养、接下来的三天全部都是大晴天、经常被摸的植物容易长不高、照顾植物人经常翻身才能保持肌肉鲜活美味。
罗彬瀚没有心思了解食人族必备冷知识。他对∈问道:“他去那里干什么?”
“谁?船长?”∈说,“这我无可奉告。他肯定不会同意我告诉你他去了对面,用他那神奇的古约律办法把整个星球地幔烧到一万度以上,点燃地壳下全部的剩余残渣物质,同时抹掉那个大虫子的意识,把它作为新的质心来支撑星球稳定,最后重置一下地表以确保历史同向性安全——至少几百年内安全,然后旧星河战线的驻守基地差不多也能赶来啦!我肯定是不能把这些酷炫的事情到处乱说的,对吧?更别提过段时间他就会像个植物人一样被人背回船上,那时你就会惊喜地发现我给你的植物人护理小诀窍是多么朴实而有用!请记得在最开始的一星期,你可以随便揪他的头发,或者在他脸上乱涂乱画。但是两个月后他就搞不好会记得发生了什么。六个月后有极高可能性复苏,那时你就千万别说漏嘴了。”
他热心地让机器人给罗彬瀚送来了一支可擦除记号笔,并建议他从现在开始构思绘画图案。
罗彬瀚接过笔,静静地和他互相看着,然后诚恳地问:“你很恨他吗?”
“我不是舵!”∈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他必须面对我的真名!”
“行吧,我回头跟他建议。”罗彬瀚说,“但是你能不能再多说一点无可奉告的内容?”
那当然是无可奉告的,但谁也不能阻止一个无感情的船舵在自己驾驶的船上自言自语。他高声回忆起二十天前荆璜让他模拟了一颗岩质行星地壳破裂的景象,还表示自己突然很想重温一下那个壮观的场面,于是当着罗彬瀚的面把舰桥室变成了全息投影厅。
他们站在虚空中,看着下方缓慢旋转的星球。那大体呈现蓝绿色的球体在云层下半隐半露,看上去和罗彬瀚的老家异常相似。
“这是咱们落脚的星球,至少地质结构和地表环境都是拿这儿来参考的。”∈说,“挺漂亮的不是?但现在我们假定它不是一颗正常星球,而是一颗岩石蛋。质心被一只可释放替代磁场的大毛虫替代,而这大家伙还吃光了里头所有活跃的高能物质。那等到它想破壳时,咱们脚底的星球就会这样——”
星球剧烈震动。遮盖着星球的云纱被搅碎,海洋犹如一袭被人甩动的蓝布,层层涌起推高,直冲千米的高空。随后陆地也跟着崩溃,死火山在地质的巨变中复活,熔岩星星点点地喷发。
地壳上的每种颜色都在鲜活流淌,整个星球在那瞬间就像一团颤动的液珠。岩石柔软得和细沙无异,粉碎后坠进汹涌奔流的泥浪。在那黑褐的浪潮间,罗彬瀚看到他屡次游荡的唐池山脉被泛红的细纹包裹而悄然陷落,像一道泥沼表面的皱褶被风抚平。
它一直向下凹陷,直到裂口豁然而开。地壳如同脆弱的丝蛹,被内部的成虫轻易撕裂。
漆黑的、闪着金属光泽的生物,在探出地壳后已然继续蠕动、推挤,把吃剩下的两块内部发红的空壳彻底分开。它破蛹而出,在虚空中朝着两边无限伸展,从罗彬瀚脚底蔓延到墙边。
一只漆黑的蝴蝶在宇宙中张开鳞翅,将星尘全部笼罩在阴影中。
“这是万虫蝶母真正的样子?”罗彬瀚看着脚底问。
“差不多。”∈说,“好吧,其实我还是做了点艺术加工。毕竟没有活人见过它孵化的瞬间嘛。按照联盟目前的理论,它应该会在孵化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