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日,夜。
“周雨”静静站立在街道彼端,看着那块“奥斯尔路”牌走神。
他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发乎于本能的反应。应该怎么做,怎么说,仿佛刻印在脑海里,如呼吸般就完成了。可是归根到底,这具身体为何会跟那个中年男人在一起呢?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
“周雨”一点也没感到慌张无助,只是为这种状况而疑惑着。在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回忆脑海也都空空荡荡以后,他确认自己是失忆了。
记忆可以简单地分为两种类型,即陈述性记忆与程序性记忆。通常来说,对事件和生活的记忆属于前者,而运动技能、常识认知则属于后者。以他此刻的状况,虽然想不起来自己的身份和来历,却知道怎么使用智能手机——所以可诊得,患有的应该是所谓“解离性失忆症”。即对个人身份的记忆丧失,至于以往习得的一般资讯却依旧保留着。
但是,是从何时开始失忆的呢?是这具身体本来就患有这种失忆症,还是说被那个中年男给做了手脚?不过身体上没有伤痕,大概和那位大腹便便先生无关吧……
仅凭目前这点可怜的信息,继续推断下去也是做无用功。最后,“周雨”还是从手机的地图软件里找到标记为“家”的地址,按照导航提示回到了位于郊区的屋子。
试完钥匙,打开房门进去以后,他就因过度疲劳而倒在床上睡着了。
醒来以后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周雨”睁开眼睛时仍然觉得很累,于是又倒下小睡一会儿。
再次睁眼时,是第四日凌晨。
睡了整整两天三夜,仍然毫无精神却不觉饥渴的“周雨”,此刻终于察觉到状况异常。他忍耐着倦意搜索房间,最终找到了藏在枕头底下的日记本。
原来,这具身体患有的并非失忆症。自己想不起来个人身份,是因为在十月十三日以前,“周雨”还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日记的主人名为周妤。因为字迹偏于花体,封面上的签名写得好像“周好”。从读音出发,周雨为自己取下了现今这个名字。
日记的开端,是二零一七年一月一日,为了迎接新的一年,周妤在这天更换了日记本。之后,每隔两三天,周妤会写一篇日记,一直持续到十月十六日。
从文字内容就可以看出,周妤是个内向而又敏感的人,身为美术学院的大四学生,她在性格上的确具有艺术家多愁善感的特质。
但是,周妤有着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她患有解离性人格障碍,俗称多重人格。
外表柔弱、温婉寡言的女大学生,于今年十月份经历了某次事件后,体内便诞生了一个男性人格。与主人格的她不同,这个副人格有着冷酷残忍的性格。喜爱血肉,期盼将人体切割成无机质的破块,比起活人更渴望看到尸体和肌肉的纹路和肌理,除此以外的人生经历如同白纸。
这些特质,毫无疑问属于天生的变态杀人狂。
这就是,跟周妤共用着同一个身体,却和她本性截然相反的周雨。
与通常的人格解离症患者一样,两人的记忆并不彼此互通。当对方主导身体的时候,另一个人格便处于休眠状态。因此,支配身体二十多年的主人格并没有意识到“周雨”的出现。虽然也发现了自己偶尔失忆的情况,她却认为这是过度劳累引起的记忆衰退。
周雨,为了避免麻烦,也没有向主人格发出任何信息,仍旧如影子般藏匿在这具躯体里。
就周雨所知,人格解离症患者是无法主观控制人格切换的,通常是不知不觉地切换,事后也不会有什么记忆残留。然而,主人格的情况是特例。起初周雨总是在夜晚或凌晨醒来,因此他推断人格转换的关键是时间。但在半个月后,主人格在教室午休时忽然与他切换了。周雨对主人格的学校生活一点也不了解,当时着实目瞪口呆了一阵。
由于这件事,周雨终于确定,人格转换的钥匙并非时段,而是“睡眠”。
每次周妤入睡,就会由周雨醒来主导身体,等周雨入睡后则是主人格醒过来,这样一人一次地循环。
不过由于周雨总是在夜晚醒来,身体没有得到充分休息,只能稍微活动一会儿,接着就得继续睡觉。所以这具身体的大部分时间仍然由周妤控制着。周妤的睡眠质量不好。所以每天深夜到凌晨,周雨都会醒来,打开她的日记和聊天软件,了解这天里发生的主要事件,然后就尽快入睡来积蓄精力。
如此过去了两个多月,虽然偶有记忆缺失的情况,女孩也没有发现自己体内多了一个人格。
不能说周雨掩饰得有多好,只是过于匪夷所思罢了。人格分裂的成因一般是巨大的压力与精神刺激,这迫使患者创造了新人格来转移压力,保护自我,副人格是什么?一个用来逃避精神创伤的工具罢了。因为是逃避的产物,副人格往往和主人格有着相当悬殊的区别,不止性格,甚至年龄与种族都可能偏差。一个成年男性患者分裂出来的人格,却认为自己是个八岁小学女生,这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