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之厅——那是它初次听闻外人这样称呼国王的宫殿。
在老人提起这个词前,它从未将国王的寝所与“永恒”联系,亦不必和旁人提起。当它偶然想起那地方时,它在心里称呼那儿为“不长水晶的柱子长廊”。那里和整个地下王国的氛围都不相同:没有深渊洞穴璀璨多彩的宝石树和滚烫炽亮的岩浆海,或长满第三层宫殿的剑状水晶天顶与千扇雕绘古时战役的黄金雕像。那里同样没有活物,不像它的居所外回声重重,终日游弋着成群的盲眼地龙,长节无足的飞豸在时时泛起的迷雾中穿梭。
在等待的日子中,它曾饲养一些地底生物打发时间。其中飞龙最为珍稀,也有地龙、飞豸、巨蛛与猎龙蜥。它们活在艰苦贫瘠的地底,靠宝石树与暗流中的虫菌为食。这些生物全都性情暴烈,时常彼此猎杀吞噬,甚或分食受伤的同类,但于它而言却都无害,且能排遣许多孤独。它愿偶尔切下自己的血肉,以供那些特别羸弱的个体生存。
除却怪僻顽固的斯顿伯恩,它的其他宠物从未拒食。在许多黑暗的岁月中,它静坐居所中央,耳听地穴中风声呼啸,群兽咆嘶,不断磨砺长枪,直到国王偶然梦醒。他将在王座上摇响手旁的金铃。金铃乃过去的神匠为他制作,能与第八层宫殿中的一千座巨大金钟相互共鸣。那时钟声交织成响乐,被风带入地下的洞窟,它便悄然放下磨枪的盘石,向那不长水晶的柱子长廊走去。
廊厅的入口,在十扇巨门的后方,由两座镶满宝石的白岩雕像把守。左侧雕像乃昔日的狩猎之神温戈拉斯,曾为国王驯养守柱的天兽;右侧雕像为三死神的幼弟伊珀,专为受暴力横死者裁夺公义。这两座雕像都比它高出三倍,面貌细节栩栩如生,每个关节都灵活自如,足以施展一切凡人能想象的武艺。雕像两侧各有一道石碑,记载两位神祇生平。又说明两尊雕像乃是神匠阿伦登与其妹赫玛所造。他们乃整个地下王国的设计,凿刻所有黄金雕像,铺种水晶剑顶,又以奇技巧思培育宝石树种,使其在地下岩石间茂盛成林。
这一切努力,据说是为模仿昔日陆上神国的景观,缅怀过往繁荣。但那神国已在它诞生前消逝,因而从未亲眼得见。它穿过守门雕像,进入那廊厅内部。自入口开始,廊厅两侧分立小峰般的雪白岩柱,高处不可望及。每根岩柱底部雕有一位神明,入门处为阿伦登及赫玛,后有火神恩顿与泽神瑞丽吉拉,后者乃三姐弥拉达的生母。这些雕有神像的岩柱排为两列,组成一条宽阔长道,直通深处的王座。长道两侧无限延伸,落入乳白雾气当中。
每当它面见国王,便沿着这条长道行走,历经四百三十二位神灵的雕像注视,抵达终点的伟大王座。途中它时常左右眺望,观察雕像后的迷雾。但国王禁止它走入其中,因那通往诸神也不能返回之地。它从未知晓那是怎样的地方,只是遵循国王的旨意。笔直前行,抵达王座墀前。
从阶底两侧种满宝石树的竖碑往上,直到四百三十二级阶梯后的巨大王座,全部都由一整块寒冷坚硬的青色岩石雕成。传说那是昔日陆上神国最高的山峰,被诸神合力搬运至此,再由阿伦登塑为王座,以表明创世者地位崇高。
那山峰从无人类得以亲见,从无神灵敢于登顶。在那顽石脱出的王座上,端坐的是它的亲生父亲。一切凡人、走兽与妖鬼的创造者,尘世之柱的竖立者,诸神之父,万国之君。他散发无穷光热,将白色的廊厅照耀成金,用一只手掌便能将自己的子女举起,送至眼前交谈。但这时他已衰老,光辉亦不如前,因此它能略微直视生父的面容,不致因此目盲。他们的对谈亦很短暂,只说尘世之柱的收回。
它从未与国王谈起驯养的飞龙,或邪鬼、强盗与柳林外的老人,因知父亲只关心创世之光。因而它只说明进展,随后抱坐国王的掌中,聆听他的提点与命令。
那辉煌威严的父亲是它所见的第一位神祇,足以证明往日诸神的荣光。在最靠近王座的岩柱下雕刻着它的八位兄姐,每一个它都耳熟能详,然而从未亲眼见过。自它诞生之时,整个王国仅剩两位神祇,即为它的生父与神匠阿伦登。十臂的阿伦登受国王所托,为它打造盔甲、盾牌与长枪,随后走入王座之后的无尽廊道,消失在迷雾深处。
所有廊柱上雕刻的神祇,全如最后的阿伦登,走进那王座后的迷雾深处。唯有国王仍在原位留守,一如成千数万年前。他抬起老迈迟钝的手臂,冲那里吹出一口气。
于是它便从国王的掌心中诞生。身体由朦胧的雾构成,漂浮在一阵盘旋的风中。国王先授予它武装,然后是智慧与形象,直到最后他张开巨口,发出雷鸣般轰然震响的声音。
“我的女儿。”国王说,“你的名字是维罗奥。”
它理解了那言语的意思,随后抱起盾牌与长枪,端坐在国王掌心,向他表示臣服与恭敬。国王又告诉它,自己已在它诞生前安排好一切。赫玛为它建造了栖身的宫殿,阿伦登打造盔甲和武器,温戈拉斯将驯养的飞龙全数放生于岩洞,伊珀则将自己的武艺记载于它的宫殿中。当它做好准备,便可前往陆上,去按计划收回创世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