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莱丽伽不止一次地确认过荆璜的某些不寻常的习惯,似乎暗示着他来自某个极为古怪的文化环境。他对机械设备有一定的认知,哪怕陌生物件也能很快理解,且会提出某些典型的、具备某种底层框架意识的使用者才会提出的疑问。那在如他这样的古约律里是较为罕见的。她不需要向他介绍制造性智能体是怎么回事,或是音响里并不曾藏着乐队。但是当她提到白塔时,荆璜露出的反应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没有明确地表达过自己对这一联盟最大的法师群体究竟有何看法,然而,雅莱丽伽察觉到他对“白塔”这个词的敏感性。要找证据固然不大容易,她只发觉荆璜对“塔”有细微而特别的反应。当他们第一次踏上糖城时,他不像其他初来乍到者,呆呆地瞪着街道或脚边的椅子,又或者不住地转圈,试图把每样新奇玩意儿都尽收眼底。当雅莱丽伽试着鼓励他参与进去时,她看到荆璜的视线越过饼干屋顶,直直指向冰糖塔。他问雅莱丽伽塔里头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雅莱丽伽回答。冰糖塔是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装饰,如同红藻湖代表着糖城的起源,那高塔则是猫人们消亡的故乡,乐潘庭所常见的一种建筑。它们高耸的窗檐精美绝伦,但内部空间极为有限。即便是猫人也不会长期居住其中,它们只将塔用来嬉戏和放哨。
很难形容荆璜听到这个答案后的神情。他并不显得高兴,同样没有表达出去塔顶观光的意愿,只是默然地凝望着那片塔群。雅莱丽伽在转身后听见他轻声说:“白的。”
她不得不怀疑荆璜和白塔间存在着某种关联。
白塔——尽管以此名称面向公众,实际上并不真的全以塔形呈现。当各种传说故事里反复出现着“那座雪白的、散发神秘的微光的孤塔”时,雅莱丽伽却从她记忆的迷宫里看到更为磅礴瑰丽的事物。那是由复杂纬度所组成的怪诞宫廷,集合着各式各样违背直觉的几何体;潜伏在炙热火海深处的巨大铜兽,只有同样在体上遍覆秘石者才能唤开它的巨口;在彗星尾的冰尘深处旋转的暗色核心,跟随星辰的轨迹在虚空中巡回与布道……在那些古老或另类的派系里,雅莱丽伽最为关注的是银辉之塔。
人们称其为银辉之杖——那将她的祖先,次女梅伦德拉击败的传奇法师,却并未在这段漫长的传承里留下真容。在雅莱丽伽看到的记忆中,银辉之杖是那样一具朴素平凡的类智人骷髅,偶尔裹在白色的长袍或深色的礼服里,更有甚者则光秃秃地到处奔跑。那寒酸如学徒的外貌,还有同样平庸、黯淡而古旧的石塔,使得雅莱丽伽确信这是一段经过篡改的记忆。在梅伦德拉的后代被从银辉的塔中释放以前,所有最重要的信息无疑都被抹去了。或许银辉之杖不愿他的住址为世人所知,她听说他也鲜少在学派或秘盟的会议上现身。
鉴于银辉之杖在法师传说中举足轻重的地位,雅莱丽伽毫不怀疑那些“白色高塔”的故事,甚至于白塔组织的命名都与之相关。她不打算为梅伦德拉复仇,但也不愿去接触那些隐藏在故事之下的,最为隐秘与难缠的派系。当荆璜表现出他对白色塔楼的特殊关注时,雅莱丽伽短暂地担心起他是否与最危险的敌人有所牵扯,但很快便打消了这一顾虑。她发现荆璜对白塔所知甚浅,似乎将之视为某种高度纪律性、统一性的学术团体——那不能说是完全错误,不过当荆璜问起她核心塔群的位置,并为法师间的复杂争斗表示诧异时,雅莱丽伽感到荆璜所指的“纪律性”并不止于单纯的学徒礼仪。
她想要让荆璜了解真正的白塔,一个危险而庞大的敌人,但也是便利的助手和贡献者。作为一个在祖辈时跟法师们纠缠深远的家系,雅莱丽伽保持着跟两三个白塔法师的往来。她认为这是很有益处的,最好荆璜也能有这么一两个。但她并不急于要介绍一个真正的本领高强的法师,她首先想要的是消除荆璜那股奇特的敌意,因而她刻意带着他走进了白塔的商店。
那对于不熟悉内情的人而言是很容易混淆的。一株核桃树上的干瘪果实都有可能是法师们的殿堂,而那些明晃晃地位于人烟之地的,全然符合公众印象的白色塔楼,只有在智思城里才可能住着学派里的中坚力量。法师们在一定程度上屈从于公众,尽量满足外人们的想象,同时也狡猾地以此赚取丰厚的研究资金。
在由外派的守塔人所管理的白色塔楼里,既会出售无伤大雅的催眠魔药与幸运护符,也会无偿接收外头人慌慌张张丢来的诅咒物品——自然,守塔人得负责鉴别它们,判断它们是些粗浅的、用以愚人取乐的无聊把戏,还是真正具备着巨大威力的秘艺之器,他们既负责这类经营性质的工作,同时还要采购和料理法术材料,并在必要时外出跑腿,解决学徒们所无法应对的工作。在他们升入真正的殿堂以前,他们的导师将无数次以此琢磨他们,并宣称这是必要的阅历累积。只有少数聪明或幸运的学徒在成为守塔人后不必受此磨砺,而能随着挑中他们的导师参与更重大的研究。雅莱丽伽对于这种特等生的选拔标准并不清楚,在眼下的情况里,她觉得一个守着伪塔的平庸守塔人就足够了。她不需要一个过分精明仔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