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最后一缕金光,敛没云山之间。
黑暗如潮水漫过院墙,宋潜机放下铲子,打了桶井水洗漱。
一天充实劳作之后,他搬出一把旧椅,在院中找了个最顺眼的位置,理直气壮地瘫上去。
虚度时光容易,最难是心安理得、毫无负担地虚度时光。
宋潜机仰头。院墙将夜幕框作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又被花树繁密枝叶遮蔽,他只能看到巴掌大的星空。
凉风无价,吹得院外一树桃花扑簌簌落下,吹起他披散的头发。
“明天就把这棵树往边上移点,再买些菜苗花种,哪些品种比较好养活呢?”
当人们踏破夜色冲进小院,便看见宋潜机披头散发,穿着松垮的旧袍子,趿拉着布鞋,靠在椅背上乘凉。
整个人闲得长毛,像只没骨头的懒猫。
这一次,斗鸡们变成一群无头苍蝇,围着旧椅嗡嗡乱转:
“他才不会管孟师兄死活!怎么办?”
“是宋落说孟师兄有危险,结果真被他说中,说不定他也知道如何化解。”
“都住口。”周小芸喝止众人,走到宋潜机面前,哑着嗓子问:
“孟师兄被押去戒律堂了。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们本不该来,可事出突然,大家都没了主意,莫名又想起宋潜机八风不动,稳如泰山的模样。
等他们反应过来,人都已经站在院里了。
宋潜机皱眉。
修真界道法万千,浩如烟海。
然而轻身术、敛息术这样的入门基本功,各派都会修习,修炼之初大同小异。
他教孟河泽的,只比华微宗所教更精妙,并非邪法魔功。
按理说,孟河泽至少要突破筑基之后,才能练到第二层,两种功法才分出明显的优劣。
这么早就露相,只有一种可能:有眼力极高、偏爱钻研的强者,看到了孟河泽出招,而战斗使人爆发潜力,孟河泽进步得太快了。
孟河泽这种天赋,入门时测灵根结果真的准确吗,他本应该直接进内门,难道有人故意让他进外门?
就像有人故意赠他红玉佛珠。
坠崖不死是否也在那人预料之内?
上辈子孟家灭门惨案,真凶是谁?
孟河泽最终成为邪佛,看似每一步都是形势逼人,求生所为,但背后有没有一只手推他?
宋潜机忽然意识到,自己即使重生,即使看见光阴长河的碎片,对这个世界、对他人命运也并非全然了解。
还有许多秘密、许多隐情,如草蛇灰线,延绵千里。
宋潜机思考时,小院里声音渐渐静下。
众人见他眉眼冷淡,好似无动于衷,不禁心往下沉。
“孟师兄用半条命,给你换来进内门的机会。你现在就这样事不关己吗?戒律堂说他私自修练别派功法,要按门规处置,将他逐下山去!”周小芸情绪激动。
宋潜机忽然抬眼:“你再说一遍。”
“不管如何审问,他都不回答……”
“最后四个字!”
“逐下山去。”
宋潜机猛然起身,旧椅“哐当”一声倒地,摔得四分五裂。
下山!
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喂,你去哪?”周小芸忽觉面前一阵风掠过。
“戒律堂!”
众人慌忙追出院门,见漆黑夜幕下,宋潜机双袖生风,人影已远,只一道声音飘来:“你们准备接人吧。”
“宋落真有办法救孟师兄?”
“难道这人面冷心热。我们误会他了?”
周小芸:“你们两个去医馆借担架,其他人跟我先去戒律堂外守着!”
一群斗鸡重振旗鼓,气势汹汹出发了。
戒律堂大门紧闭,门口点着两盏明黄的灯,夜色里很是醒目。
孟河泽今天大出风头,无论是讨厌他、崇拜他,还是想看他热闹,外门弟子们不肯轻易离去,都聚在堂外议论纷纷。
还有人买了夜宵吃,害得执法堂弟子也不能休息,大晚上戴着朱红袖章维持秩序。
宋潜机终于挤过水泄不通的人群,却被拦在门外:
“堂内审案,闲人止步。”
宋潜机只好自报家门。
那佩刀弟子盯了他片刻,忽然大喊:“是你!你就是白天被抬花轿的那个!”
宋潜机顶着四周惊奇目光,无语凝噎:“……是躺椅。”
“你进不去。”忽听一人道,“我带你进。“
宋潜机转头,见赵虞平从檐下阴影里缓步走出。
他笑了笑:“辛苦您久等我。”
赵虞平也皮笑肉不笑:“不辛苦。”
两人跨过门槛时,声音只有彼此能听到。
“你俩真是兄弟义气,互相逞英雄。可你救得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