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入林中时,枝杈自动避开他。于是只用了几十步便瞧见曾经的女妖——她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走走停停。她的步子迈得不疾不徐,显然已经完全适应这具身体了。
她是在……认真地赶路。并不是游览。
李云心赶了上去。在她身边陪她走,低声问:“要做什么?要去哪儿?”
红娘子侧脸看她。她的面庞在这时有一种凡人的无力感。可在这样的脸上,却没有从前的哀怨神情,甚至也没有从前的那种热切。她只笑了笑:“你一定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就走了。”
“你往哪儿走?”李云心皱了眉,“又为什么要走?”
这话,他如今已问了两遍了。
红娘子停下来看他。将他的脸细细打量,轻轻地出口气:“我不怨你。你兑现了承诺,叫我新生了。还新生成个人。我喜欢做人……也喜欢过人的生活。”
“可我如今既然没了妖力和神通……就帮不了你什么,也会变成个累赘。所以我就走了。”
“谁说——”李云心顿了顿,叫自己的语气舒缓下来,“我说过,可以叫你重修的。”
“太累了。”红娘子说。
李云心盯着她。下意识地去探查她的那条命运之河。
但已经看不到了——从她重活那一刻起,缘果便断绝,他看不到她了。
“嗯。”李云心又出了口气,“你现在是凡人,走了怎么办?在世间生活要吃喝穿戴要花金银。这附近除了渭城再没什么城镇了……现在是春天,晚上又冷,你在哪儿住?靠什么生活?你不想重修……就去渭城。山鸡在那边搞了一些——”
红娘子忽然抬手为他理了理衣领,又退开一步认真地看着他:“我也不想去渭城。那里也不好。我识字,还会弹琴写诗。我可以去教书。再往后……我可以嫁人。”
“嫁人?”李云心笑起来,然后又不笑了,“你嫁谁。”
“人世间难有比你好的人。可总该有过得去的。”红娘子又向前走,“我知道你新塑的身体该是不死不灭的……我可以慢慢找,总会找到合适的。”
桃林忽然变了模样。
枝干在一瞬间枯萎,仿是经历漫长岁月洗礼。很快又化为飞灰,被夜风一吹便打起旋儿来,好像起了遮天蔽日的黑雾。
红娘子脚步未停,但被迷了眼。就抬起手来擦。
李云心瞪起眼睛一挥手,黑烟消失无踪。他跟上去,侧脸盯着她:“你要是觉得用这种法子就可以叫我——叫我——”
“从前是鬼修的执念,还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红娘子轻声说,“我已经知道了。”
她又走了三四步:“还有白云心。在海上的时候,我对她说我活不久了。我死后,有她陪你。我不想食言。”
“关我屁事!”李云心大怒,“你说是就是?这种协议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有效吗!?无效合同!而且你这身体是我给的!你想嫁人?!这身体是我给的!”
红娘子停下脚步闭眼仰起头:“想收就收回去吧。我不想做傀儡。也不想像以前那样做梦一样活着。”
李云心立即抬起手来。但深吸几口气又放下:“老子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要回来。”
红娘子轻叹一口气,睁开眼睛:“那就让我走吧。”
说了这句话,她又迈开步子。
李云心站在原地看她走了六七步,忽然哼一声,也跟了上去。但没用神通,只像凡人那样走。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红娘子才转脸看他。将要开口,李云心冷笑:“路又不是你家的。我乐意走着玩儿。”
其实也没有路。
渭城被焚之后,火势又蔓延到附近,将周遭烧成一片荒地。几天之前李云心叫方圆数百里之内重新春回大地,这周围便生出了绒绒的细草来。两个走在细草上,小渭城隐没在黑暗里。放眼望去,不知哪里是东南西北,只能瞧得到极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片阴影。
那里是未受烈火波及的地方,还保留了从前模样。红娘子便在往那个方向走。
李云心许久未像如今这样赶路了。这附近虽已是初春,可入了夜还是很冷的。走了一会儿,便瞧见远处渐有残雪反射出的微光,于是晓得已快走出那片他使其回春的地界了。
洞庭本就与渭城有些距离。
因而,夜风里温柔的凉意就渐变成料峭的寒意。他皱了皱眉。在夜色下的暗沉绿意便往远处蔓延——更远处那些原本枯黄的树、竹,也都重新焕出生机来。
两人默不作声。若有人瞧见了,会以为是赶夜路的江湖儿女。脚下唯有细草的沙沙声,耳畔或有些夜风从远处林间穿过的呼声。
如此,东边的天际微亮了。
已走了将近两个时辰。
红娘子终于停下脚步。此处渐渐有了条小径,而远处的竹林以及更远处的树林该是从前野原林的一部分。那么这路也就该是从前渭城周边的人,往林中去时的路。
旁边有三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