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杨嗣昌为何迟迟不能建功?难道真的是如那群‘乌鸦’所说,此人有大功之后,希图入阁为首辅,对朕不肯召回他心怀不满,所以不肯出力?”
崇祯对人的猜忌之心,在大明列帝中恐怕能直追他的两位开国之初的祖宗,在他之前,首辅干的长的几近二十年,干的短了也有个三五年,只有他,十七年间,历任五十七位首辅,走马灯一样的换帝国首相,政策完全没有延续性不说,大学士也根本建立不了自己的势力,权术手腕根本无从施展。
这样换首辅,确实没有谁能建立自己的党羽,皇帝的大权不虞旁落,但崇祯倒是忘了一点,大学士是替他调和内外廷之间的重要人物,地位不固,无有党羽,就算是真有本事想施展抱负的,又何谈展布呢?
至于他所说的“乌鸦”也是明末政治生态中十分独特的一群。
除了少数给事中和科道官中的佼佼者外,被皇帝称为乌鸦的言官已经堕落到没有底线的地步了,买折买参还是小事,沦为政争的工具才十分要命,动辄上言,一窝蜂般的对大臣进行随意的攻讦,喜危言耸听,喜妄言大政,明朝的言官在末年时已经基本上失去了监督皇权和朝臣的原本用意,而是基于利益,立场,成见或意气之争的一个个小集≌,团,蜂拥而出,自视甚高而随意妄言,有时荒诞之处,连皇帝也受不了,所谓乌鸦之称,也是崇祯对这些言官无可奈何的一种表述。
不过,乌鸦有时候,也确实有乌鸦的用处……使用的妙,足可使政局为之改变……
最近攻杨嗣昌的言官不多,但都是十分有份量的人物,其中户科给事中吴昌时就是佼佼者。他的奏疏,诛心之至,直接打动了崇祯的内心。
杨嗣昌在白羊寨大捷后,骄矜自诩,并且因为没有被召还回朝而心怀怨望,在吴昌时看来,嗣昌官宦世家子,自视极高,立功之后未得首辅见赏,怨望之情,虽未溢于言表,然而从这一年湖广战局的拖沓无力来说,也是十分明显的事情了……
以言官的身份,做这样的诛心之论,虽毫无实据,但厉害之处就在于对皇帝心理的把握。
皇帝,太多疑了……
以杨嗣昌的身份,越是受宠,则皇帝相疑相忌越甚……
在这个夏末的凌晨,在屋角的自鸣钟当当的报时声响之中,崇祯皇帝神中的狐疑之色,也是越来越浓郁。
半响过后,他才取起另外一封奏疏来。
这一封,却仍然是一封言兵事奏疏,是由兵科给事中奏上,议论的也是最近正火热的辽东战场。洪承畴到辽东后,沿宁远到山海关摆成了一条线,借口军伍未集,已经是崇祯十三年的九月,到现在为止,锦州已经被围了大半年的时间,从祖大寿派使者求救也好几个月了,结果朝廷花费巨资调集重兵,援兵仍然停留在宁远不动,朝野之间自然无比失望。
以这个兵科给事中为代表而言,就是主张最少要先派兵防备塔山到杏山、松山等诸堡,加以经营稳固,以为将来援助锦州的后镇。
这些言论,崇祯看来也是十分有道理,只是洪承畴态度十分强硬,表示绝不会在军伍齐集之前冒险,在辽东,前车之鉴太多了。
两种言论都十分有理,而崇祯无疑是倾向于给事中这样的论调,他在心中暗暗想道:“洪某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朝廷花费巨资支撑调度大军,从延绥到宣大蓟辽左协密云,九边精锐是出,虽则现在还有一些兵马未曾赶到,但以洪某手中的兵力,最少也该控制塔山杏山等地才是……”
想到这里,便提起朱笔,批复道:“是否可如拟所行,着交付廷议,有司知道。”
心中有成见,批复时自然也有一些倾向性,只是崇祯自以为无人懂得自己的心思,批复下去时,毫无犹豫之感。
连续看了两篇长篇大论的奏疏,而且事涉军务,崇祯看的十分仔细,不免有一些头晕,长叹口气后,再看外头天气尚未放出曙光,于是就从薄薄的那一堆中,取了一封出来观阅。
一看之下,气就不打一处来。
又是言及山东提督军务总兵官张守仁的奏疏,上个月时,他已经快要下定决心,免除孙良栋淮安副总兵一职,同时允准曲瑞不再任保定总兵,这样算是进一步退一步,免生事端为佳。
结果就在八月下旬,海州到通、泰一带,长达数百里的海岸线上,突然出现大股海匪!
杀人放火,将通、泰、海、淮一府三州之地,搅的鸡飞狗跳,请兵的奏折如飞雪一般,落于兵部内阁及崇祯的案头。
天下虽然大乱,但最南及湖广,最东及凤阳一带,徐淮海通泰这一带地属南直,是朝廷在南方的统治核心地区。
国初时,淮安地位之高,并不在中都凤阳之下,因为很简单的道理,淮安不仅是漕运的中心点和产盐地,也是一个民风剽悍,战略地位特别要紧的地方……国初时候,国都不是在北京,而是南京,守江必守淮,这是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的道理!
现在淮安虽不能和国初比,但也是漕运中心,造船和仓储中心,明清易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