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怀明亲身前往石山镇龙头沟水库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温谅耳中。
这是必然之事,杨一行虽然不能阻止温怀明的行动,却能第一时间向市里汇报,当然,作为温杨两人之间重要牵线人的左雨溪也接到了杨一行的电话。
其时左雨溪正带人巡视全市中小学校的安全防汛工作,得到消息后立刻停下手头的事给温谅打了过来:“……你别担心,虽然局势危险,但以温秘书长的身份,未必会直接上大坝,就算真出了问题,还来得及安全撤回来……”
挂了电话,温谅呆呆的站在落地窗前,左雨溪不了解温怀明,可他怎能不了解自己的父亲?温怀明正直,无畏,有理想,有坚持,虽然多年以来不得意的官场生涯磨平了他的棱角,可为人为官的良心和责任一直都不曾消散。不在其位时他可能还会明哲保身,可真到了那个位置,那个环境,那个生死抉择的关键时刻,他的选择,绝不会是自己的命。
温谅的思绪刹那间变得有些空白,前世里有关这场暴雨的相关报道和市井传闻遏制不住的一个劲的往脑海里钻,某某地水库崩塌,死了多少人,某某地大水决堤,死了多少人,某某地山体滑坡……
不管什么样的情况,结果都只有一个——死人!
管涌,沉陷,滑坡,溃堤,波涛汹涌的大水奔流下泄,无情的卷走每一个站在大坝上的人,到了那时,没有男女,没有老幼,没有贫富,没有贵贱,人生第一次做到了真正的众生平等,却是在迎接死亡的那一瞬。
这是讽刺,还是悲哀?
温谅整个人突然不受控制的急剧颤抖起来,右手啪的一声按在了落地窗上,这才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在他身后的安保卿吓了一跳,急往前跨了一步,想要伸手来扶:“温少,你……”
“没事!”
温谅左手往后一挥,制止了安保卿,低垂的额头上已然有冷汗滑落,嗓子也在瞬间变得沙哑,道:“九哥,去找辆车……不要用你的路虎,换三菱越野,性能好点的,我要去依山。”
安保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看外面的瓢泼大雨,犹豫道:“这天气,路上怕不安全……”
“去吧,我有很重要的事,麻烦你了九哥!”
有句话他没有说出来,是很重要的事,比我自己的生命都要重要很多,很多!
温谅站直了身体,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凝视着窗外,天地之威,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可无论怎样,哪怕与老天爷抗一抗,父亲也绝对不能出事!
大雨一夜未停,坝上参与抢险的许多年长者都说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雨。远处的山峦尽头显出了微弱的光线,如同划破黑暗的那一点激荡人心的明亮,让早晨的天不再像昨日那样夜一般的深沉。可连绵的雨线依然毫不停歇的以铺天盖地的姿态席卷而来,将整座龙头沟水库笼罩在一片风雨飘摇之中。
没有人知道还能坚守多久,也没有人知道当真正危险来临的时候,能不能安全的撤退,可只要有人心生倦怠,畏惧不前的时候,他们总能看到那个虽然不够高大,却无比厚重的身影出现在大坝最危险和最艰苦的地点。
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故而不避其难,视死如归!
这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一个大写的人,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一个无愧于国家和人民的人!
又一次从堤坝上巡查回来,温怀明几乎累坐在椅子里,帐篷里满地的泥泞,寒风从缝隙里吹进来,浑身上下都冷冰冰的难受。另一张椅子上的唐叶已经斜歪着脑袋睡着了,难为她外面这么大的动静还能睡过去,可见昨晚跟着忙碌了整整一夜,给身体造成了多大的疲劳。温怀明看了她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找了一件还算干净的帆布大衣盖到了她的身上。虽然不想承认,可唐叶这一次的表现真的让温怀明刮目相看,他没想到,这位看上去身娇肉贵的大记者竟然真的不顾形象、不怕危险,从鼓舞士气到救助伤员,风里来雨里去,硬是咬着牙不叫一个苦字,看她那股子狠劲,要不是背不动沙袋,说不定挽起袖子就跟着温怀明一起扛了。
这样一个女人,倒也当真少见!
刚好李强带着人从村里运来了早饭,热食是不用想了,别说不好运,就是运上来也早凉透了,能就着馒头喝几口开水在这个时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不过当看到他亲自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炖鸡汤走进来的时候,温怀明还是忍不住发了火,李强梗着脖子道:“温秘书长,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就这雨这天气,我们皮粗肉厚顶的住,您可无论如何也顶不住!现在库区的局面全靠你在这里撑着,要不然大家心早散了,库也早跨了。秘书长,不为别的,就为了石山数万老百姓,您也得把这鸡汤给喝了,要不然身体熬不住,什么都白说。”
这套歪理让温怀明哭笑不得,正好杨定军走了进来,见状打起了圆场:“这样吧,唐主任是省报下来的,却为我们依山的抗洪抢险不计个人安危,这鸡汤就当咱们聊表心意请吃饭了,对女同志不算破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