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肺......”
他看见女儿坐在那,一点儿迟钝劲都没有了,特别机灵地对他笑。
老婆坐在一边,温柔地削苹果,正正常常。
“爸。”机灵的女儿叫了一声,他就醒了。
醒了之后,他眼睛里就全是白色的,是病房。
他鼻子上插着两根管子,盖着罩子。
吸了两个小时的氧气,他缓过来了,护士给他取了管子。
旁边站着他的工友,一身皱巴巴,都是粉尘的工服,粗糙憔悴的脸,只有一对男子里也极少见的大粗眉,显得人精神点——是一向跟他关系最好的工友老刘。
“我上你家来,给你唠嗑工钱的事,没成想,就看见你倒地上,老婆孩子围着你惨叫。”
老刘叹了口气:“我给你送医院来了,医院查出来,尘肺三期。”
“你早知道了,是不?”
“医院说,你有好几次基本治疗的记录,花了一千多了。”
“不过,幸好,医生说了,你本来尘肺发现的早,就是因为你还坚持干工地爆破的活,才拖延到三期。如果现在洗肺,还能多活五年。换肺的话,有相当概率活下来。”
张改革却一声不吭,眼睛在病房里梭巡。
老刘看见他的眼睛,又叹了口气:“成,我知道你惦记的。你那老婆孩子,搁你家没人看着,我也不放心,给你一块捎来了。”
他的妻女正在病房外,老婆惶惶然地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
女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抱着画册,眼珠子不转一下。
老刘招招手,大的一蹦一跳地过来了,开心地看着醒过来的张改革:“吃饭,吃饭,没吃饭。”
小的抱着画册,慢慢地挪过来。
她们对尘世一无所知,望见爱的人,亲的人,便如坏了鼻子,嗅不到死亡味道的小鹿一样,亲密地依偎过来。
张改革望着老刘,嘴唇动了动。
老刘弯下腰,听见他说:“......不......治,办出院。”
他早打听过了,在发现自己得病的时候,就打听过了。
尘肺每个月的基本治疗就要打底两三百,
靠每次两万的洗肺可以延长一点寿命,活个五年;如果要换肺,四十万是打底的。
而且,换肺的存活率,也不高。
“我给工友们说,咱们去替你跟黄工说,让黄工帮你给老板要赔款!”
张改革还是摇头:“黄工......是好人。尘肺,不是在这个工地得的。那么多工地,早忘了是哪个了。他,还肯,招我进来。不要,连累他。”
当年闹出过相当一波震惊全国的尘肺村的事情。
从此后,进工地要体检,查出有尘肺病的,不要。
出工地,也要检查,有尘肺病,老板赔钱;当时没有的话,以后有病,生死无干。
但实际上,一个工程才几个月,尘肺病潜伏期很长,不可能马上检出有病。
“那,按职业病赔款,咱们陪你去跟上面闹!”老刘急了,“难道你还不治了!”
“我向人打听过了,职业病赔款,要、要得病之前有保险,或者合同。”
张改革望着妻儿:“我,都没有。而且,治也治不好。”
从西北偏远农村,带着智障妻子匆匆逃出来,急于在沿海落脚的农村小伙张改革,没有文化,没有学历,没有经验,没有关系,哪里能去挑剔工作?
有合同的工作,大多要求高。
而得病之前的保险,刚找到工作的他,哪里有钱买?
老刘一屁股坐下,看着一无所知,围着张改革笑嘻嘻的张玉母女,想摸一根烟出来,顾忌张改革的病,最终只是说:“你想咋地。说吧。弟兄们能帮就帮。”
这天晚上,张改革在城里高层的病房里,望着窗外高楼大厦,在夜间亮起的万家灯火,星星似的。近得如一片星海。
妻已耍累了,在他的病床边沉沉睡去。
他摸着身边妻的头发,又抱紧女儿,说:“玉,你们看,好不好看。”
张玉迟疑地缓缓点头。
张改革就咧开嘴笑,露出一口黄不拉几的牙齿,指点江山:“这是我建的。那我也建过。这座城里,好多大房子,我都打过地基!”
“不过,我就是想不通,为啥,我越拼命干活,反而越得了这病,越穷。”
说着,说着,他叹了口气:“算了,大城市也挺好。还有政府专门给傻子建的学校,玉,学校里的老师对你好不。”
张玉说:“好。”
“好,那就别回去。好好在学校里,学点谋生的本事,你还没笨到家,你好好学,以后还是能干点活,养活你妈的。”
“玉,以后谁来接你,你都别回去。你知道,你妈是咋当你妈的吗。”
张改革低头望着妻子熟睡的脸:“她是十几岁被卖到我们忖的,卖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