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得村子里人放了爆竹,热热闹闹上山,发现山中营寨里果然布满了土匪尸体,就将早准备好的斧头、锯子一类拿出来,砍了木寨墙下来当柴火,搬了寨中桌椅回家,翻出地窖里那些粮食,互相商讨后觉得人不能不知恩,就把粮食抬下来,全放到十四岁青霓面前。
十四岁的青霓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带不走,你们给我们做几样方便吃食,馒头烙饼这些,我们带走就行。余下你们自己分一分。”
“好!”
村里人很快就行动起来,大块馍馍一个接一个上笼,切了薤,切了芸,作为馅包进馍馍里面。
有老人拉着十四岁青霓的手,瞳孔中闪烁热切:“你们是不是王师?是先锋,因此才仅有两人在,待一会儿,就有大军走来这里!”
村子里其他人聚集在门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眼睛好似蕴着光。
老人下意识忽略了二人还未作答,激动地说:“我听说王师要打过来——他们肯定会打过来的,把金贼赶走,乡亲们都相信这点。你们大军什么时候过来,我们可以带路,我们知道好多条小路!”
“这……”
十四岁青霓觉得就连骨头都在发痒,身体不自在地扭了扭,也只能愧疚地说:“我们不是王师,王师……也不知何时会来。”
……
“时至今日,某仍能记得那日情景。”
“粗重的呼吸,寂静的场面,陡然爆发的哭嚎,那一张张心如死灰的脸,还有老者张开嘴,却死活喘不过来的气。”
“我开始思索——”
“这些是我于行在随波逐流时,不会去思索的东西。”
“我开始思索,那样一个朝廷,值得它的民众那样爱戴么?”
“百姓爱大宋,大宋爱百姓么?”
“思忖这些大逆不道,或许在让我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曾统随笔》
老人一下子喘不过气来,十四岁的青霓连忙给他急救——他确实会一些简易急救,都是去敬老院当义工学会的。老人缓了缓,终于不至于厥过去,仍然瞪大眼睛:“你说——咳……咳咳……你说不知何时会来是甚心思?”
少年往四周看,其他村民也在看着他,他抓了抓头发,抿了抿唇,把赵构跑去扬州的事说了一遍——这些村民可能连十里地都不一定出过,不清楚扬州在哪,但他们知道,赵官家在往南跑。
或许他们知道地球是个球时,才能安慰自己,往南跑绕一圈还能跑到河北,官家没有放弃他们啊!
现在,十四岁青霓只是想让他们与其在无望中痴等王师,不如去指望:“河北有很多义军队伍,他们真真切切在为将金贼赶出河北而战。朝廷不会给义军发粮,他们全然是靠自身信念坚持下去。”
老人愣住了,其他村民也愣住了,他们好像有些明白了什么,犹豫数息后,不再南望,而是开始审视起这片土地,它满目苍夷,河北民众却一直没有放弃它。
他们也是……河北民众吧?
有村民提起墙角锄头握了握,种田汉子力气不会小,一锄头下去,地里就是一个小坑。
他们有力气。
可是,他们好像也才知道……
哦,原来我也是有力气的。
曾统脸色时红时白,看着这些百姓,好几次握住了腰间剑,又好几次松开,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磨了磨牙,瞪十四岁的青霓一眼,又无奈地别过头去,自欺欺人。
他们在村子里休息了一日,第二日,包袱里多了不少馍馍,有荤有素。
十四岁的青霓一拍脑袋:“哎呀,忘记说了,你们别吃山匪寨里那些肉,还不知道是什么肉呢。”
村民们都是一怔,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曾统对着少年摇摇头。
算了,已过去一整日,恐怕早下肚了,还不如别说出来,万一里面真有人肉,还是无知无觉比较好。
便在这时,老人也拎着自己准备那小包馍馍过来,听到十四岁青霓的话,随口道:“官人放心,人肉不是那个味道。”
其他村民这才恍然大悟。
十四岁的青霓也放下心来,与村民告别,背着大包小包馍馍和曾统继续上路,走出一段路,回头看,那些村民仍站在村口,远远望着他们,似乎许多人手里都握上了镰刀、锄头、斧子、锹这些农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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