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山中多猛兽,倒不如继续窝囊着当佃户。”
“你们说!孩子死的时候,爷娘死的时候,兄弟姊妹死的时候,你们不恨吗!我们现在可以不窝囊了,赌一把吧!陛下既然愿意为我们遭受天谴,我们暴露浮户的身份,也许不用担心会被流放呢!”
芍药儿的父兄在劝说。
二狗子的家人在劝说。
无数失去亲人的佃户,被劝动了。
为什么陈胜吴广能够掀起起义?为什么张角能呼起黄巾之乱?为什么国人暴|乱能赶走国君?因为那些搅大民众不满之心的人,是曾和其他人一同被压迫的存在,他们的苦是一起受的,正因为同样的经历,他们才更知道说什么能够戳中同阶层的心灵。
于是,在某个平常的夜晚——没有暴雨,没有乌云遮月,没有任何异象,它就是一个无比寻常的夜晚,有夜盲症的佃户擎起了火把。
他们从四面八方冲进世家的大宅中,做了仆役的亲人为他们拉开大门,火焰聚成长条,在黑暗的夜里仿若一条摆尾的火龙。
翁家三郎被从床上拉到院子里,愤怒的芍药儿父兄将他乱棍打死。
翁家家主再摆不起威风,面对生命的威胁,他也只是普通人那般害怕求饶,这时候,什么家世,什么阶级,都没用了,生死面前人人平等。
部曲,翁家自然有部曲,但佃户和自家亲人的里应外合太快了,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佃户手里已经有了人质,投鼠忌器使双方僵持不下。
“下官到的时候,接手的就是这种局面。事情经过是他们复述的。”
睦州刺史边回忆边说,说完后,闭了闭眼,道:“少师,下官到时,他们一个人都没跑,他们都等着陛下的处置,他们坚信陛下……他们坚信,陛下能为了百姓受天谴,绝对不会让他们受苦。”
那可是天谴啊!
对于这些佃户来说,这就相当于皇帝说“朕能为你们散尽家财”“朕能为你们舍弃性命”。
天狗食日是真实出现的事情,河北大旱是真切发生的灾难,在春耕前,迁走百姓,是实打实发下的旨令,百姓的思维很简单——这些都是真的,那么,皇帝陛下为他们受天谴的事情肯定也是真的!
所以,他们犯下以奴弑主罪行后,没有一跑了之。
江南之事传了出去,掀起轩然大波。
哪怕是五姓七望这样的大世家,都毛骨悚然。他们呆在家里,门口是护卫,手边是亲人,却依然从脚底板冷到天灵盖,仿佛黑暗之中有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们,平时是浑浊的,但或许在某个契机,就能亮得如星火。
不止一位家主吩咐管家:“租子减五成!不!减七成!”
只要给他们一点活下去的希望,这些人就不会被激起凶性。
崔家家主对儿子说:“这些泥潭里的人平时非常安分,似乎任由我们压榨,可正因为他们生活在泥潭里,只要有一点向外爬的机会,他们就会拼了命的抓住——李……长安城那位陛下,被他们视为退路了,才会有睦寿翁氏的惨案,我们家佃户没跑,只是因为没有活不下去罢了。”
但……崔家家主心知肚明,平静只是暂时的,等长安城的那位君主做出更多利民的实际,会有无数佃户义无反顾的回归原籍。
他看向皇城方向,长长叹气,面容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上天对世家何其残忍,怎么就给大唐降下一名把百姓当回事的仁君了呢?
李世民不否认,作为一名统治者,他听到佃户火烧睦寿翁氏事件时,脊背也控制不住发冷。
脑海里霎时想过很多——
大雨中呼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人。
从被迫挖野荸荠充饥,到冲破官府开仓放粮的人。
大旱颗粒不收而朝廷赋税不减,走投无路系起黄巾的人。
……
偏偏,山鬼还在旁边嘻嘻地火上浇油。
“凡人真有意思,我上回见到相似的场景,好像还是你们称为周朝的时期。”
“那个叫卫蒯聩的,是国君吧,大兴土木滥用民力,被忍无可忍的工匠拿起武器包围了宫殿,他吓得翻|墙逃跑,还摔断了腿呢!”
李世民抬手一把捂住脸。
山鬼这是恐吓他吧!这一定是恐吓!
“还好,我没想过虐待百姓,不用担心他们暴|乱。”
甚至这次睦寿翁氏的事,李世民都不准备追究。
于情感方面,李世民私心觉得睦寿翁氏罪有应得。
于利益方面,不追究,才是给天下浮户做表率——
你们回来吧,朝廷不计较你们曾经逃税的事,只要回来,既往不咎,还……
李世民沉思了一下,迅速从恐吓中脱身,兴致勃勃对山鬼:“你说,我要是把睦寿翁氏的地均分给那些佃户,五姓七望的表情一定会很好看吧?正好,按均田令,他们应该每丁有百亩地。”
就算补不齐百亩,能补多少算多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