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仪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各门派弟子看足了戏,用过招待的晚宴后都各回各家,离开了湖阳派的领地,都赶着今日之内回自家宗门。
湖阳派毕竟出过那样的大事,他们之中也有不少弟子折损于此处,也不好再这留夜,都走了。宁夏等五华派门人自然也是要走的,同行的几位真人似乎都挺忙的,晚宴后急匆匆就要走。
幸好牧笛先一步寻她叙话,否则这会儿就为难了。
晚宴开始之前,牧笛就单独找过她,来人避开了诸多耳目,宁夏有些犹疑便请了林平真一块儿过去。
到了约定的地点,发现牧笛早已在这等候多时了。
这个时候他换了一身青色的衣物,花纹繁复,绣花纹精美,隐隐约约透着灵光,年轻而不失威严。
不过人沉下来,就算穿着鲜亮的衣裳也不再是那个感觉了。如今的牧笛是太和真君,是湖阳派掌门,跟过去真的再没有一点重合了。
宁夏站在他跟前都有点不敢跟他搭话,威严太盛,又并非什么熟人,心里还在庆幸方才多心请了林平真一同过来。否则场面那叫一个尴尬,多难看啊。
“你们来了。”他背对着门口,但元婴真君的修为何等深厚,第一时间便察觉了。
“见过太和真君。”宁夏跟林平真施礼,不远不近地站着。
看着牧笛望过来那双略显伤感的眼眸,她心中也蓬发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没想到一切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有些尖锐,似乎情绪十分不稳,弄得宁夏也有些惊疑不定。
“抱歉,本座只是觉得有些可笑,觉得自己可笑罢了。影响到尔等了,还望见谅。”
宁夏两人还能说些什么,自然是摆手说没关系罢。可心下暗自觉得这位年轻人许是压力太大了,重担子甩头砸过来,根本就没顾及他原先的承受能力,没调整过来。
牧笛的确没调整过来。至今他心中一直压着巨石无法挣脱,既让他感到痛苦又困惑。
虽然表面上一切事情都体体面面过去了,那些难堪的事实也用足够华美的遮羞布掩盖干净,从外边再也找不到半分不妥当来。可作为执行者跟承受者的牧笛仍在承受痛苦,正因为他清楚一切,才比别人更痛苦。
不管外边怎么猜测,正面的,恶意的,真相永远只有牧笛知道。而昭和真君的幼子,长大以后,大概也会以为昭和真君死于正魔的战斗。
不是没有人恶意猜测过昭和真君死于权位夺杀,甚至有好事者编排就是他的大弟子趁着湖阳派大乱,逼杀亲师,挟持幼弟,夺取掌门之位。说的就跟真的一样,一个个像是就在现场身临其境。
不过有一点他们也猜对的,昭和真君之死跟牧笛脱不了关系。虽然不是什么阴谋,可昭和真君之死切切实实跟牧笛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而且……牧笛也是昭和真君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不过这些都被湖阳派高层掩盖下来了,且位高权重如灵彻,又如明度都一致保持了沉默,沉默地支持着。牧笛这才顺利坐上掌门之位。
昭和真君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说出去别人都不相信。
牧笛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夜晚,鲜血淋漓的地面,枯黄仍然紧紧攥着他的手,难忍痛苦却又欣慰的表情,还有那人声声哀切地恳求,恳求他——听话。
他痛苦又无力,不解的,又感到自我厌弃。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如此理智,又痛恨自己的听话。
他从来都是听话的,听话做师尊让他做的一切,一辈子都在为宗门为师尊而活。可今日他真的不想听话了。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这样逼他做出选择?还是这样令人痛苦的选择?根本就没有选择。
她是这样。师尊也是如此。
所以,继那日他亲手手刃自己的未婚妻,如今又要他亲手送侍之如父的师尊离开人世。何其残忍。
可他没得选,不是么?连他自己的命运也不属于自己,如何自欺欺人。他早该知道的,什么天资卓越的天才,人人称赞的大师兄,都只是一个被命运操纵的玩偶而已。
可恨的是,无意识推动这一切的是精心培育,给了他归属的湖阳派,是真心疼爱他待他如亲子的师尊。甚至于他平日里关爱有加的师弟师妹都是束缚他的枷锁,逼迫他负着血债前行。
他一无所有,却又心甘情愿地成为那个承重人,将所有的痛苦咽下,无处倾泄。
当刀锋刺破皮肉的那一瞬,鲜血迸射到他的脸上,蓬勃的力量顺着冰冷的刀锋传送到他的身体里,熟悉的温暖的,又带了丝微不可查的寒意。
他空白了一瞬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呢。头一次师尊赞赏又带着欣慰的目光没有让他感到一丝兴奋,而是浑身发冷,扶住匕首的那只手都颤抖的,险些滑落下来的手被昭和真君枯黄又冰凉凉的手攥住,无法挣脱。
他在做什么?他疯了么?他应该疯的!为什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可这样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