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她听雪子耽说,军中处理了几起士兵操练散漫,甚至公然拒绝训练之事,可查看过兵籍后,发现无一不是中禁军的将士。
其中士气不振军心动摇,曾聚堆叫嚣着要返回洛城者,也多是西风的士兵。而与之对比明显的,月隐军在杨昭率领下,日夜勤操苦练。他们纵然知晓粮草已然不多,却从不质疑上级将帅是战是退的决定,依旧视军法军令如山,他们只负责服从,只知晓战则勇,不战则练,从不动摇。
秦楼安身为中禁军主帅,又因手握月玦的九龙攒珠玉玺,杨昭与月隐军亦听命于她。固然她对两军一视同仁,然因她是西风的公主,不可避免会在心里更倾向于中禁军,对于中禁军中接连出现的违犯军纪之事,她便愈加觉得羞耻,觉得惭愧,觉得无颜面对月隐军。
皆言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此言实在是不假。先前中禁军常年驻守洛城城郊,主帅又是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皇弟。秦显此人便是骄奢惫懒之人,中禁军在他手下,又多通过裙带后门招收贵族官家子弟,经年累月,中禁军中已然是良莠不齐。
这日,秦楼安调集全军,严整军令,将先前违反军纪者当众以军法论处,以儆效尤。
待处理完军中之事回到自己营帐时,天已然黑了。雪子耽为她端来饭菜,其中那白粥比之昨日已愈加清澈见底,可见军中粮草是当真将要断绝。
“师妹好像不开心?”
秦楼安放下空空如也的粥碗,看了眼雪子耽微微点头,现在她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军中之事一大堆,月玦也有好几天不传信来,这让她提心吊胆,担心他是否是被代衡认出。加之先前萧昱谢荀突然背信弃义,如今她与代衡在此胶着僵持着,也不知他二人是否会趁机返回洛城对她父皇不利。
“今晚月色很好,我陪师妹到河边散散心如何?”
见雪子耽似乎很有兴致,秦楼安点点头。
“好。”
出去走一走也好,憋在帐中,她思绪愈加困顿,就更想不出解决诸事的对策了。
方出营帐,抬头便见一轮明月高挂墨空,更有无数星子晶亮闪烁。有清风徐来,带着粥饭的香气,此时正是军中用晚膳之时,秦楼安不时便会听到正在吃饭的士兵们的议论。
不过他们好像对今晚的晚膳十分满意,皆言好久都没吃这么饱过。
秦楼安正要一探究竟到底是什么情况,却被雪子耽拉走:“既是要散心,便暂且先将公事放下,待你心怀舒畅整理好心绪,再行处理便会事半功倍。”
虽知雪子耽是为哄她而故意夸大其词,哪有那么玄乎的事?难道她心情好了,所有事情就都迎刃可解了吗?
秦楼安暗自苦笑了一下,不过雪子耽也是一片好意,就跟随他走向河边。将士们说话的声音在身后渐渐远去,身前洛水流淌的声音慢慢清晰起来。
夜间河边的风要比军营中大一些,也更加清爽,秦楼安闭着双眼,任由夜风拂面。
连绵清朗的流水声在耳畔作响,似有凝神静气之效,她心里喧嚣不已的焦躁,亦如河底顽石上的棱角,被最温柔,却又有着不容小觑力量的流水打磨干净,变得玲珑圆润。
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又长长吐出,秦楼安睁开眼时,目光变得似月色一般皎洁舒柔。
她看向身旁的雪子耽……雪子耽呢?
秦楼安适才只顾听风听水清心,一睁眼,本是站在她身边的雪子耽竟不见人影了,难道是想让她一个人独处自己静一静?
秦楼安连忙转身看向身后军营的方向,却见雪子耽站在离她数丈远的地方。
见她看到他后,他唇角微微抿了抿,似乎是笑了:“师妹,今日乃是四月廿六,是你生辰之日,有人叫我约你到此,说是有惊喜送你。师妹,你且在此安心等待,师兄还有正事,便不打扰了。”
雪子耽言罢,便悠然转身离开,留下秦楼安一个人站在风里,刚静下来的心又起涟漪。
四月廿六……确实是她的生辰。
她竟然将自己生辰都忘了。
苦笑一番后,她又想起雪子耽适才所说有人要给她惊喜,且让她在此等待……是谁,又是何喜?
秦楼安有些激动的想着,脑海里就想起一人。
只是如今那人,却远在敌营。
她转身看向如今月玦所在的方向,也便是上游代衡驻扎的军营,却见本是泛着粼粼月光的江面上,顺流而下无数繁星。一时间,洛水就如天上星河流转的迢迢银汉。
更近些之后,她才陡然发现,那几近铺满半个江面,缓缓流向她的,竟然是无数盏漂浮在水面上的明灯。
——待来年我生辰,你放一盏明灯寄愿,如何?
——好,我答应公主。
泠泠水声里,有去年小轩窗前,他许她的诺言在耳边脑海响起。
看着绵延数里朝她漂来的明灯,秦楼安一颗心变得极柔极软,她当初只是随口向他要一盏,他却赠她一片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