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
眼看着张士慧快步朝自己奔过来。
宁卫民的身体就在拉开旅馆木门的一刻停住了。
他为张士慧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意外,转过了身子。
“什么事儿?”
而走到近前的张士慧,头却逐渐放低,有点不敢看他。
“想来想去,我觉得不该瞒着你……”
宁卫民愣了一下,明白过来。
“你是说钱的用途?你赌了?”
张士慧先是摇头否认。
“没有,我是爱打扑克儿,可输赢不大,不过是块八毛的。”
“很快跟我一起玩的又都是自己哥们儿。没人真为了赢钱,谁赢谁请喝酒罢了。”
“尤其有了女朋友之后,我也想攒钱,更是玩得越来越少了……”
随后叹了一口气,才继而道出真相。
“其实我跟你借钱,主要是因为生意亏了钱,我想翻本儿。”
“上个月,我一直就在外头做生意呢。本来打算赚点钱,也能像别人似的,买彩电,买冰箱、洗衣机,然后体体面面的结婚……”
“没想到啊,忒背了点,我赔惨了……”
宁卫民瞪着他,这次是真的惊讶,露出完全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你在做生意?”
张士慧露齿一笑,却带着无奈和惨然。
“是啊,没想到吧?说实话,国庆节前,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动这个心思……”
“那……你赔了多少啊?”
“加一起大概四百五吧。不算你的,我还欠着外面三百多块。其实我手里剩下的钱,倒是够还债的。可要是那样的话,就等于我把自己的积蓄,自己的录音机和父母寄回来的钱都扔进去了……
不得不说,张士慧最近这个把月实在憋坏了。
他是真想把肚子里苦水跟谁好好唠唠。
于是这一打开话匣子,也就收不住了。
后面也不用宁卫民一一问了,他自己就主动“竹筒倒豆子”了。
一五一十,把最近都干了什么,怎么干的,怎么赔的,怎么赚了,怎么又赔了,全说了出来。
“……卫民,我心里真堵得慌。我就不明白了,看别人干,都能赚着钱,怎么就我这么倒霉。你说我能甘心吗?连到手的钱都让我自己给砸了……”
“哎,没办法呀,做生意赔了这么多,我也只有靠生意赚回来。可做生意得有本钱,本钱越多,翻身才越快。可除了跟你借,我也没别的路子了……”
“哥们儿,这些话,我没跟任何人说过。真正的情况我不敢让人知道,连女朋友我都不敢说。刘炜敬现在还以为我赚了呢。”
“可我就是没法骗你啊。真的,你局气,对我绝对够意思。所以我也不能不够朋友。如果你现在要把钱拿回去,我绝对理解,只求你别把我的事儿露出去就行。”
“总之……总之这回,都是哥们儿对不起你!”
张士慧充斥着歉意的语气绝对诚恳,宁卫民能感受得到。
所以他根本没有一点被蒙蔽的羞怒,也没计较的意思。
而是关心起更重要的问题。
“那你到底是打算怎么办呢?我是说,如果我还愿意借你钱……”
张士慧似乎没想到,愣了一下,很快就以激动和希冀掺杂的语气说。
“我也不瞒你,我听人说花城那边,蛤蟆镜才卖五六块一个,电子表才十块一个。”
“我想的就是找张假条,干脆自己跑趟南边。不拘蛤蟆镜还是电子表,反正要能进点便宜货回来,一趟我就彻底翻身了。”
“哥们儿,你要愿意拉我一把,我忘不了你。到时候我……………”
不过这次可不一样了,没等他许完愿,宁卫民就反问一句。
“那到时候你要再赔了呢?”
这敏感的一句追问,登时就让张士慧的脸红透了。
即使是夜里,也挺显眼。
是啊,要再赔了又怎么办啊?
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而且可能性还不小。
长途漫漫,人生地不熟,语言也有障碍,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否则他含糊什么?又怎么会心底罪恶感泛滥,把实情告诉宁卫民呢?
张士慧喉咙就被堵住了似的,一时说不出半个字来。
好在宁卫民及时发现了他的窘态,赶紧解释。
“你别多想啊,我不是怀疑你能力,也没挤兑你的意思。”
“其实我就是想弄清楚一件事,你真的这么想做生意吗?挣钱对你就这么重要吗?好好待在家里不好吗?谁的日子不是这么过?”
“打个比方,如果我不借你钱呢,你还会去南方吗?如果我借你钱,可你再遭遇失败呢?你是会心灰意冷,还是继续尝试其他的生意?”
而张士慧眨巴着眼睛琢磨了老半天,才自以为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