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里透出一片昏黄的灯火之色,里面人影走动,门半开着,飘出一股食物的香气。
这是西去玉门路上最大的一个驿了。再过去,沿途虽还有几个驿点,但都很小,吃食种类也单调,远没这里齐备。所以西去的使团一般都会选在此地补充接下来路上所需的尽量多的干粮。
要给几十个人准备至少几天的干粮,庖厨里人手也不多,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菩珠走到灶屋门口,掌厨事的张媪和另个妇人挽着衣袖正在大灶前低头忙着炊饼,却不见阿菊,墙角那只大水缸前的地上有水渍,一旁的水桶和扁担不见,知她应是去挑水了。
驿里原本有口水井,说是久久没有雨水,井水干枯,后来再满起来,水却混了,待它自清之前只能洗用,庖厨用水从打在镇中的另口公井里取。镇子虽小,但从驿舍过去也有一里的路。
阿菊天哑,又任劳任怨,这种事,自然就派她了。
菩珠没惊动里头的人,回身出驿舍后门,和跟着她的土狗正要往公井去,抬头看见对面来了一个挑着担子的瘦小身影,腰背被肩上那一副满水的水桶压得微微佝偻,正低着头,往这边疾步而来。
“阿姆!”
菩珠叫了一声,快步奔了上去,到近前,发现这么冷的天,她的额头却沁出了汗,只怕来回都不知已经挑了多少担了,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前世的事。一想到再不久,她竟会那般离自己而去,忍不住眼眶一热。
她自知无论如何也是挑不起这两只加起来足有七八十斤的担子,强试若翻了水桶反帮倒忙,说:“阿姆,你先休息喘口气,我帮你一只一只抬进去吧。”
阿菊停步放下水担,随即摇头,指了指她的额。
菩珠从小跟着她长大,不用言语,有时甚至不用任何动作,只消她的一个眼神,便能懂她意思。
她说自己才生过病,不许她做事。
幸好天黑。菩珠吸了吸鼻,逼退眼中热意。
“阿姆,我真的已经好了……”
才辩了一句,阿菊已是虎下脸,状怒地盯着她。
半个月前自己发烧昏睡不醒,她昼夜不眠,抱着自己默默流泪。好了后,只要自己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就不让自己再干半点活了。
菩珠不再违逆她的意思,乖乖撒了手。
阿菊脸色稍缓,又看了一眼杨家的方向。
菩珠立刻就明白了。
她在问自己,怎的来了这里,忙指着套在身上的她的外衣,脸上露出甜甜笑容,讨好地凑上去说:“阿姆,我睡饱醒来,反正也睡不着了,就帮你把衣服送来。阿姆以后你自己穿,不要留给我。我一点儿都不冷!”
仿佛为了证明她真的不冷,她立刻挺起胸脯,要脱下衣服给自己穿。
阿菊凝望着面前的小女君。
边陲苦寒,风沙如刀,但是她的小女君,当年那个隔着厚厚冬裘不小心摔倒磕一下膝都能把眼哭得红通通的小女君,却如同岩砾缝隙间那向着阳光雨露顽强生长的青青小草,终于长大了。竹枝般柔弱却亭亭的身条子,人虽还未完全长开,却已是明眸皓齿,面若芙蓉,笑语之时,唇畔的一双圆圆梨涡便若隐若现。此刻她那身子套在自己那件于她而言过于肥大的厚袄里,瞧着倒像只被困在蛹中的蚕宝,奋力露着一张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小脸,模样真是又滑稽,又可爱。
这就是她的小千金啊,又聪明,又美,又善解人意,对她从无半分轻视,对待如同家人。
想自己从前不过是个饥荒年里被夫家卖出去的可怜之人,卑贱如泥,价不若猪彘,幸遇夫人,这才得以活得有了个人样。这辈子,哪怕自己再苦再累做牛做马,也都是甘之如饴。
只要小女君一切安好,便是她余生的最大福运。
阿菊再也没法虎住脸了,按住她正脱衣给自己的手,含笑摇头,比了个自己不冷的动作,随即催她进去。
菩珠知道争不过她,还是听话最好,这样她才放心,只得遵了。
阿菊很快也挑着水担跟了进来,将水倾入水缸,缸子终于挑满。
菩珠叫了声张媪,张媪扭头见她来了,觑了一眼,随口道:“小女君真是越长越水灵了!”
阿菊擦了把额头的汗,脸上露出笑容,示意菩珠坐到灶膛前取暖,不待吩咐,自己立刻又去搬院子里劈好的柴火。
菩珠乖乖去当烧火丫头。
“去年杨家刚搬来这里不久,我就听人说,搬来的那日,镇上十几个还没娶亲的小儿郎个个争着上门帮忙。我还寻思,这帮子儿郎,田不屯,活不干,也不说娶妻生子,整日东游西荡,自诩轻侠好汉,专做那骑马打仗杀狄人,赏金封侯做大夫的白日好梦,何曾如此与人为善?再一问,道是那家有个年方及笄的女儿。过两日我瞧见了,果然生得好。这地何曾有如此的女娃,难怪那些小儿郎们管不住腿……”
张媪平日本就多话,起了头,便如开了话匣子,和另个妇人说个不停。
柴火不多,阿菊很快搬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