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在后来获悉李玄度并未死去、且收复了河西的消息之后,发病身亡。
现在他死在了他儿子的手中。
前世,李承煜对皇帝恭敬孝顺,甚至因皇帝不喜他沉迷丝竹而长久忍住,不去碰琴。
这辈子,他竟弑君杀父。
更不用说崔铉。
还有李玄度。
想到李玄度,菩珠茫然了。
悬在她头上的刀虽然没了,但他头上的,不但依然在,甚至或许会比往日更加凌厉。
但是一切,都已彻底地脱离了前世的她的所知。
如今这样的局面之下,他将会是如何?
他还有将来可言吗?
她陷入了思绪,一个婢女面带惊慌地走了进来,说外头有个军官,请秦王妃出去叙话。
端王妃和李慧儿立刻想到今日被士兵带走的胡贵妃,大惊。端王妃立刻出去,夜色之下,见外头立着一个身穿低阶军官服饰的黑皮少年人,冷冷道:“你何人所派?回去告诉你的主上,太皇太后的人就在我这里!秦王妃哪里也不去!”
少年低声道:“请王妃让秦王妃出来。她认得我……”
菩珠已辨出声音,是崔铉身边的费万。
她沉吟了片刻,最后走了出去,对端王妃道了声无事,说是自己的一个故人,随即让费万带路,跟着出了驻地,转到附近一处树木遮掩的角落,果然,看见崔铉立在那里。
她停了下来。
崔铉快步走到她的面前问:“昨夜大帐之中,还有一人,是否是你?”
菩珠看着他。
他披着战甲,上染满血。她看了片刻。
“你何以认定是我?”
崔铉迟疑了下,低声道:“太子埋在御前的一个耳目被皇帝发觉,昨日在路上被捉,太子甚恐,我便知或将有大事发生。怕你遭兵乱之扰,便让费万悄悄盯着些。他今日对我说,昨夜深夜,你被秘密召入皇帝大帐。”
菩珠想起他杀死皇帝时那眼睛都未曾眨一下的模样,心中涌出一缕复杂的情绪。
“为何会是你?”她低声问。
崔铉起先一怔,似没明白她的话,但很快便就顿悟。
他淡淡地道:“我无家无室,亡命之徒,何惧之有?”
“你就不怕事后,待局面稳定,他容不得你活于世?”
崔铉道:“他走了这条道,所谓稳定,怕是遥遥无期。上官氏身负如此罪名,证据确凿,往后他是必不能重用的。郭朗姚侯等人,鼓造声势尚可,其余能为他做什么?似陈祖德那些武将,哪个是真的服气于他?他不留我,也要看他自己手段如何。何况,大丈夫活于世,若不乘势而搏,前惧虎后怕狼,与死何异?”
菩珠轻声道:“我明白了。但你叫我出来何事?杀我灭口?”
头顶的月光淡淡洒落,映出崔铉血未洗净的一张面容。
“不管你如何看我,你在我这里,”他指了指他的心口,“永远是在河西时我认识的小女君。”
他语气自然,没有半分作态之色。
菩珠一时说不出话来。
崔铉亦未等她开口,随即问:“太子如今为君,你愿不愿意从他?”
菩珠一愣,随即下意识地摇头。
崔铉点头:“既如此,你不能再留此地。他或会使人来将你带走。我立刻派人送你回京都,你入蓬莱宫求庇护,如此,他暂时便动不得你了,日后再论。”
菩珠从他的话里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心微悬,立刻追问:“你何意?”
崔铉不答,只催促她跟自己来,转身要走。
菩珠未动,看着他的背影:“李玄度呢?你置他于何地?他只是奉命去了皇陵办事,很快便能回来。”
崔铉停步,慢慢地转身。
“他怕是已经活不成了。”
菩珠的心跳慢漏了一下,随即狂跳。
“你胡说!”
“皇帝渐恶太子和上官家族,有意废太子,又顾虑此事或会引发朝堂不宁乃至动荡,令李玄度有机可乘,决意趁太后发丧之机将他除掉。陵寝近旁有段险道,伺机杀于道上弃下,以失足意外上报便可,蓬莱宫便是不信,事后亦是莫能奈何。”
“沈皋死,他手下的一名心腹投向太子,供出此事。皇帝这回必要他死,安排周密,事先亦无绝无半点消息外漏。”
“他必死无疑。”
他看着菩珠,用淡漠的语调,说出了这最后的一句话。
菩珠立着,浑身阵阵发冷。
他这回过去,走得实在匆忙,只带了叶霄和另两个随从而已。
她突然迈步,转身要走。
“你去哪里?”崔铉上去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去找韩驸马,求他帮忙!”
“他是迟早必死的人。何况,他此刻应当已经死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你还是快些随我走吧,晚了,我怕你想走也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