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荣昌迅速回头,望了她一眼,迈步便走。
菩珠继续喊道:“你知我那日为何轻率随你上路?因我信任你,全然的信任。此生我能与秦王结为夫妇,你是我二人的月老,我对你很是感激,将你视为自家之人!那日我想,万一便是有事,有韩将军你在边上,你必能保护我,所以我才放心出来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做出如此的举动!这一路你避开我,不与我说半句话,你是心虚吗?”
韩荣昌的脚步缓了下来。
“韩将军你听着,我没有怪罪你,半分也无!此为我的真心之言。若有半句谎,天可降惩!我知你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有事你可以和我说,我与你一起想法子!”
风将她的声音传开,字字句句,抑扬顿挫。
韩荣昌的双足陷入沙地,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韩将军,你是个热血热肠之人,是非道理,我也不多说了。玉门就要到了,韩将军你自己想清楚。”
她说完转身,回到了马车之中。
这一天,接下来的一段路十分平静,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次日也是如此。
第三天,这是抵达玉门关前的最后一日了。
过了这一夜,明日就将入关了。都护府里的人,或许正在后头追赶。
还有李玄度。现在他应当依然和阙人在一起,还远在万里之外,护送着他们西去。
他是否已经得知了她的消息?
这个深夜,菩珠在她休息的简帐之中,辗转难眠。
那种胸口发闷仿佛想要呕吐的感觉,又袭了过来。
她坐起来,想出去透一口气,爬起来掀开帐帘,却看见韩荣昌立在自己的帐外,看似过来有些时候了。
见她现身,他朝前迈了一步,随即又停下脚步。
帐内烛火燃了起来。
菩珠端端正正地跪坐中间,请韩荣昌随意。
“韩将军终于肯来见我了,我很感激。多谢了。”
韩荣昌不敢进来,停在帐口,沉默了半晌,苦笑了下,低声道:“王妃你真的不恨我吗?从前你对我有救妻之大恩,如今我却恩将仇报这样对你……”
他的语气带了点有气没力似的疲倦之感。烛火映出他的脸,一脸乱须,神情憔悴,人看着也是一下子便老了许多。
菩珠道:“是李承煜拿你韩家之人的安危威胁你了?”
韩荣昌倏然抬眼:“王妃你怎知道的?”
菩珠道:“除了这个,我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理由能叫你做出这样的事。我只是有一点不大确定。是李承煜一开始就拿你家人为胁派你来,还是后来的事?”
“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当时我人还在北边,收到陛下派人传给我的密诏。他命我务必将你带回京都,还给了我三个月的期限。”
“我有一兄长,为官向来不党,如今却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诬陷成留王余党,人已在囚牢之中了。眼见时限所剩无多,我无计可施,那日一时糊涂,这才设计骗出了王妃。”
“我当初一心只想脱离京都来西域,追随秦王殿下建功立业。如今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初陛下会应我之求,派我护送宝勒王回国。想必那时他便就已有打算。早知如此,我不该来的!我辜负了你夫妇二人对我的信任……”
韩荣昌的神色沮丧无比,握拳狠狠地捶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忽然仿佛想起什么,又看向了菩珠。
“还有一事,是关于太皇太后……”
菩珠心猛地一跳:“太皇太后她怎么样?”
韩荣昌迟疑了片刻,终于道:“被陛下差来送密诏的,是我韩家之人。故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已经……”
他停了下来,看了眼菩珠,仿佛一时不敢说出口。
菩珠本就面无血色的一张小脸变得愈发苍白,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说!”
她声音很轻,但却带了命令之意。
韩荣昌顿了一顿,咬牙道:“已经去了!不止如此,太皇太后在临终前,还留了一道遗命……”
他将姜氏下令在她死后不举大丧,待将来灭了东狄,才行落葬之事说了一遍。
韩荣昌话未说完,菩珠便再也忍不住了,潸然泪下。
一听到姜氏留下的这道遗命,她便明白了。
这是姜氏猜到了李承煜定会利用她的丧事大做文章。她是为了保护李玄度,令他不必陷入以孝为名的圈套,这才留下了如此一道惊世骇俗的遗命。
这一番良苦用心,殷殷之情,怎不叫人为之涕零!
她哭着,膝行转身,朝京都的方向叩首。
韩荣昌亦是虎目蕴泪。
“我当时听到这消息,便就知道了,太皇太后一走,陛下从此便就没了顾忌。他拿我兄弟为质,我不敢不从。带王妃上路后,我以为你恨我至极,这一路上,实在没脸见你,一直避而不见。我没有想到,王妃你竟丝毫没有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