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天天地坚强了起来。
菩珠心中感叹了一番,又想起前些日得知的那则消息。
这边河西已解困局,但北疆的局面却依旧极是紧张,不但如此,据说李承煜不久前曾再次下了一道急诏,命崔铉归京。他以战局吃紧为由,依旧不从。李承煜大怒,以他居心叵测为由,下令断他粮草。
她的心思忽然转重。
原本闭着眼睛仿佛已经入睡的李慧儿忽然睁开眼睛,小声问道:“阿婶,那个姓崔的,你和他认识了那么久。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菩珠和她对望了片刻,说:“好人还是坏人,就在一念之间。我总觉得,无论他怎么变,他还会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崔铉。”
李慧儿似懂非懂沉默了下去,渐渐地,睡了过去。
菩珠醒着,到了深夜,忍不住起身披衣坐下去写了一信,第二天便派人,命尽快送发给李玄度。
……
北疆,崔铉率领麾下将士和东狄人绕着那条界河反复争夺,你来我往,这数月间,已是不下四五次了。
河水红了,变清。清澈了,复又染红。
他已经三天未饱腹。
这日残阳如血。浑身红透,连目底也被鲜血浸染的崔铉在地狱般的厮杀战场上,又被斫了一刀。
他倒提着手中那柄杀人杀得卷刃的长刀,刀尖支地,撑住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躯体,努力不倒下去。
这一次,应是最后一仗了。
在他的脑海里,冒出了如此一个念头。
悲哀的是,胜利终究不属于他们。
他和那些已死去的,以及战场上这些剩下的不曾逃亡、但也很快就将战死的同袍,是这场界河争夺战的失败者。
他们的皇帝,下令断了他们的粮道。
他感到生命,随了他身体里正汩汩不断往外流的血,在一分分地消失。
当血流尽,他知道自己便就会死了。
在生命即将结束的这一刻,他的心里,并没有恐惧。
他只感到茫然。
他这一辈子,或者他活着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
他近乎空白的脑海里,随着这个念头,短暂地掠过了他的过往。
难道不是出人头地,只要自己上去,站稳高位,将一切曾打压过他的皆踩在脚下,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京都告急,皇帝数次催他归京,他本应当遵意,先回去守卫京都。
京都若是没了,他的大厦,也将随之崩塌。
但他却没回,直到将自己陷入绝境,走到了今日这最后的一刻。
他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那般,赌输了。
但是他也没觉后悔。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虽然他亦不知,他究竟为何如此选择。
或许,是他不愿辜负了那个生在边郡长在边郡,十四岁便就提刀上了战场砍下胡虏头颅的少年。
又或许,是他不愿让他的小女君在将来的某日听到人提及他的时候,神色漠然,甚至带了几分鄙夷,淡淡地说:哦,就是那个弃了大片边郡之地,不战而退的人?
界河彻底地染红,河面之上,堆满了大片大片的浮尸,水流缓滞。
刚杀死一批,又一批更多的敌虏再次冲来,越来越近。
他们已过了河,正朝他的方向冲来。
他挣扎着,终于再一次地站直身体,用他最后的全部力量,握紧手中的刀,拖着,朝对面一个正朝他冲来的敌虏,一步一步地走去。
那敌虏快要冲到他的面前了。就在对方狞笑着,朝他举刀,而他亦要朝对方扑去,同归于尽之时,一道利箭从他的身后射来,猛地插入那人的喉咙。
他顿住了。
依稀间,他仿佛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呐喊和厮杀之声。
他身边那些还活着的浑身是血的将士纷纷转头。而他,却仿佛连转头的气力也消失了。
他僵立着,一动不动,直到他一名副将的狂喜话声冲入了他的耳鼓:“将军!秦王来了!秦王带着阙人来增援了!”
崔铉缓缓转头。
漫山遍野旌旗蔽日。
在他眼前那一片朦胧的红色光影里,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正纵马而来。
他仰面,笔直地倒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就此死去了,但最后他却发现,他还是没有死。
他睡了一觉,长长的一觉,甚至,恍恍惚惚还做起了梦。他梦见了少年和他的小女君。初遇她时,那从小生长在河西如戈壁和沙石一样粗粝的少年,他从未曾见过,连在梦中也不曾梦见过,世上能有那样好看的女孩儿。根本无需她做什么,或者她开口要求什么,只要她那双明眸看看他,立在路旁,微风拂过她的发鬓,她朝他招招手,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她,挖心掏肝,百死无悔。
他更没有忘记,当日,少年有一枚发钗想要送她,在被她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