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是谁。
一个行在风尘道上即将离开京都的路人罢了。
他停在了路边,目送载着少女的宫车朝着皇宫疾驰而去,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了一缕淡淡的惆怅之感。
但这惆怅之感很快消失。
身为菩猷之的孙女、菩左中郎将的女儿,她完全有资格获得如此的地位和尊荣。
命运固然大多时候不公,但对着她,这个如同花一般美好的柔弱少女,终还是展示出了它悯人的一面,将从前亏欠了她的一切还给了她。不但如此,加倍馈赠。
为此他感到欣慰。
他遥祝这个和他偶然曾暗遇过的忠臣之女,愿她一生顺遂,平安无忧。
他便如此,转头,踏出了京城,等待着自己这一生的命运的最终走向。
在他十六岁后,他便知道了,他的余生,再无坦途。
然而后来,他更是知道了,他其实还是低估了命运对他的冷酷和无情。
他又一次地匆匆赶回了京都,和她再一次地遇见。
第四次遇。
然而,却是在皇祖母的葬礼之上。
在他奔入灵宫的那一刻,满天的白幡和举孝的人群里,也不知为何,他一眼便就看见了她。
她一身孝服,立在他的侄儿太子李承煜的身侧,睁着一双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眸,仿佛也正在凝望着自己。
短暂的,隔着无数人的四目相对。
她垂下了眼眸,他亦收回目光。
他不知她此刻作何想法。
于他而言,皇家最后一丝的温情,随着皇祖母的离开,彻底地离他而去了。
这种悲哀和痛苦,这个世上,无人能够理解。
人这一生,若就如此孤独至死,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他几欲泣血,长跪灵前,彻夜不起。
这些年间,每当深夜,无法入眠,他常自嘲,必是他十六岁前太过恣狂,将他一生福祉都挥霍掉了,所以十六岁后,他的人生,只剩下了还债。
这个念头仿佛又再一次地得到证实。
他尚未从失去祖母的悲恸中缓过来,便被安排着,刺杀了他的皇兄孝昌皇帝。
他被大索,幸而事先有所提防,这才在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死里逃生,暂时隐匿到了相对安全的西苑,但受伤失血过多,支撑不住,最后还是倒在了草丛的深处。就在意识将要陷入昏迷之际,他咬破舌尖,以剧痛来逼迫自己保持着清醒,等待救援之人寻到他,尽快离开这里。
他不能就此昏迷,若就那样昏迷过去,他或将永远都醒不来了。
他还不能死,他无法抛下他对母族的责任。
就在他强行保持着意识清明之时,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一件他后来总是无法想明白的事情。
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发现了他。
起初她显得惊疑不定,似是不敢确定自己的所见。
随后,她应该是认出了他,那个瞬间,她双眸中流露出的震惊和恐惧之情,令他的心砰砰直跳。
他装作昏迷,暗暗观察她。见她慢慢地靠了过来,最后,停在了距他数步之外的草丛里。
那一刻,他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趁她发声喊人之前,立刻杀死她。
纵然他已受伤,半死不活,但要杀如她这般一个女子,并非难事。
刹那之间,恶念爆起。就在他暗暗蓄力,待要动手之时,又停住了。
她的样子令他费解。
她没有当场掉头喊人,也没有立刻逃离,而是站在原地,苍白着一张紧张的小脸,似天人交战,犹豫不决。
最后,她望着他,慢慢地后退,退了几步,竟突然转身,快步而去。
“太子妃,这边有些冷清,还是回去吧……”
“回吧!”
风将她和随从说的话,飘送到了他的耳中。
很快,伴着一阵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周围变得安静了下来。
他卧在地上,缓缓松开了捏着的手掌,这一刻,心中涌出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
她分明认出了他。以她的立场,最后她竟放过了他。
为什么?
他和她,除了因他侄儿李承煜而生出的所谓辈分关系,向来毫无交情可言。
即便连上她的小像,总共,也只遇过寥寥五面罢了。
甚至,他和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今日如此的机会,她却放了他。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而当日,他更是不知,那一面,是他和她那一生里,最后的一次见面。
他就此离了京都,后来西迁,到了西域。沙山雪海,沧海桑田。在漫长的将近十年的光阴里,他渐渐地忘记了她,忘记了那个当初他若对着小像点头,或许后来也能成为他妻的少女。
她再一次地闯入他的生活,唤醒他关于旧日的记忆,是在天授二年。
这一年,距离他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