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一片冷清。
人声俱无。
谢危没有叫小宝起来,但也并未出言责备,只是抬手轻轻一扶桌角,坐在了剑书仔细擦拭过的一张椅子上。
没片刻,刀琴带着人进来了,躬身便道:“先生,府衙那边的人。”
这人穿着一身藏蓝绸袍,乃是府衙的师爷。
被刀琴拎着进门时,打了个趔趄,几乎是屁滚尿流,狼狈地摔在谢危面前,五体投地把脑袋磕到地上,战战兢兢:“小人拜见少师大人,确、确确确实有位姑娘半个时辰前到府衙来,指名道姓要见我们知府老爷。”
谢危搭了眼帘:“怎么说?”
师爷额头上冷汗如雨,回忆起来道:“说是天教教众聚集通州有谋逆之嫌,有刑部来查的朝廷命官身陷其中,亟待驰援。知府老爷本来不信,可很快就听城门守卫那边说定国公率兵入城直取上清观去,于是没坐住连忙点了府衙一干差役兵丁,抄近道去助一臂之力了。”
谢危问:“她人在何处?”
师爷乍听一个“她”字,下意识想说知府老爷去了上清观,可转念一想,心头一跳,连忙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答道:“那位姑娘一定要跟着知府大人去,拦都拦不住,按脚程算,现下怕已到了上清观。”
侍立在旁的剑书,几乎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二姑娘手无缚鸡之力一闺阁女儿家,安敢如此涉险!
小宝也是瞪圆了眼睛。
唯独谢危,好像对此有了那么一点预料似的,竟突地笑了一声。那真是说不上什么味道的一声笑,喉咙里呛着什么似的,且含糊且辛辣,末了化作沉沉的两字:“好,好。”
倒是小瞧了她的胆气!
在宫里当学生时乖觉听话,到了外头却一身反骨!
为个张遮敢同他作对了!
谢危搁在桌沿上的手指压着一片冰冷,那一股萦绕不散的戾气又从眼底深处蔓延出来,起身来,拂袖便朝客栈外面去,只冰寒地道:“去上清观。”
村落河滩那一日午后,姜雪宁曾对张遮吐露过心声,说过自己不想待在京城,不想待在宫里,想要趁此机会逃得远远的。
他想,他是历尽浮华,寻回本心。
便是往后不能常相见,也盼着她心愿达成,去得远远地,海空天阔,再也不要回来。
可她偏偏回来。
还是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中。
张遮一恼她糊涂,二恨她莽撞,声音出口时,那一分疾言厉色,便是连自己都惊了一惊。
他身畔的孟阳都没忍住向他看了一眼。
姜雪宁见着他只觉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自也没想到张遮劈头便这般吼了自己一句,顿时怔了一怔:“我……”
为了你呀。
永定药铺既然根本没有朝廷接应这回事,那张遮一定也被人蒙在鼓里;小宝既费了一番周折将她带了出来,可知至少小宝背后的谋划者是想救自己的;小宝又以永定药铺的事哄骗于她定她的心,却根本没去过药铺,便知张遮的死活他们是不在乎的。
朝廷若无驰援,张遮必陷危局!
她去到府衙之后更听闻率人来围剿天教的乃是萧氏父子,越发觉得心惊肉跳,索性铁了心的跟着府衙援兵一道前来,孤注一掷——
赌的是背后谋局者不想她死!
她若来了,在张遮身边,这帮人若是想要袖手旁观或是想要连张遮一并坑害,也要考虑一二,甚至被迫来救!
赌赢了,她能救下张遮的命;
赌输了,也不过是她这条命偿给张遮。
所以在张遮的怒意迎面而来时,她心底又那么一刹的苦涩和委屈,然而转瞬便知道张遮的怒更多是因为担心和气恼,于是又变作暖烘烘地一片。
姜雪宁眼眶红红的。
上辈子就是她欠张遮的,欺负他,针对他,对着他发脾气,这辈子就当是还给他。
总归,她甘之如饴。
她不想掩饰自己的心意,仍旧定定地望着他,眼泪还啪啪往下掉,带了些哽咽地道:“我担心你。”
细嫩的脸蛋上划出的那几道红痕格外扎眼。
张遮便有十分的火都被她浇灭了,心底竟是横遭鞭挞似的痛:本可以一走了之却偏偏回来,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他明明知道的,却没能控制住那一刹出离了理智的怒意。
然而此刻也不是多话的时候。
眼见着天教那边暂被打退的教众又朝这边反扑而来,他顾不得再说什么,冷了一张脸,径直抬了手把姜雪宁往自己身边一拉,横刀往更安全处避去。
姜雪宁的手被他的手攥着,所感觉到的是一片粘腻。
垂眸一看,竟沾了满手的血。
是他握着她的那只手掌,被左肩伤处流下来的鲜血染红,刺目极了。
她忽然便恨起自己的孱弱与无能,在这种时候无法帮他更多,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