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谢危来,他便十分自然地起了身,合十一礼,微微笑着道:“阿弥陀佛,谢大人,有礼了。”
谢危一欠身,也笑:“许久没见过圆机大师了,如今看着越见平和,看来是佛法又有进益。”
圆机谦逊得很:“在您面前,不敢讲佛法。”
这两人一个是当朝国师,一个是皇帝的帝师。
当年沈琅能顺利登基,便有赖这二人鼎力相助,因而他二人间也很是熟悉。
沈琅都不需多说什么。
他将手里一枚棋子投回棋盒之中,只道:“方才朕正与大师讲天教那万休子的事,此獠昔年与大师论法输了,贼心不死,如今为祸世间,实在是朕心腹大患。今次回来的定非世子,先生怎么看?”
谢危反问道:“圣上怎么看?”
沈琅道:“朕与定非实在是二十年没见面了,又岂能全然记得他模样?且二十年时光匆匆过,幼时模样做不得数,人会长变。只是朕在殿上同他提起幼年事时也曾有过试探,有些趣事他还记得。朕故意编了些没有的事,他便没印象,或者也不敢确认是不是有,这反倒真了几分。只是朕实不敢信,昔年的定非,竟成了如此模样……”
他眸光闪烁,竟是有些难测。
谢危道:“若定非世子殿上所言是真,天教养他乃是想要作为傀儡,必不可能授之以文韬武略。便是昔日仲永之才,后天不学而废亦是寻常。比起此人身份是否是真,圣上恐怕更担心这是天教所设的计谋吧?”
沈琅便叹:“知朕者先生也!”
他站了起来,负手在南书房中踱步:“若天教真想将他作为傀儡,焉知他如今到京城就不是天教的计谋呢?万休子诡计多端,不可小觑。只是……”
谢危接道:“只是此人毕竟是圣上昔日救命恩人,又有天下万民悠悠众口,圣上很是难办。”
沈琅道:“棘手之处便在于此。”
谢危一听却是笑了起来:“圣上何必烦忧?”
沈琅同圆机和尚都看向了他。
谢危道:“圣上既然念着旧情,又有天下悠悠众口,加倍对定非世子施以恩德乃是寻常之理。金銮殿上容他胡言乱语,足可见恩德之厚。若此事乃是天教计谋,迟早会露出端倪。与其放了定非世子,不如留他在眼皮底下看着。若他确与天教再无瓜葛,圣上自然无须两难。若他还与天教纠缠,圣上先已待他甚厚,届时杀了他也是他咎由自取,天下谁能指摘?”
沈琅沉吟良久,道:“如此,也算朕仁至义尽了。对了,听闻你等回京途中曾遇刺杀?”
谢危点头:“一行刺客皆是死士,似乎是向着定非世子来的。”
沈琅问:“可留下了活口?”
谢危平淡地道:“最后倒是留下一个,只是臣看其乃是死士,自知问不出话来,便命人将其杀了。”
“啊,这般……”沈琅似乎是有些没有想到,低下眼来思索了片刻,仿佛觉得有些遗憾,“那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只是他也没有半点追究的意思。
谢危道:“是臣太草率了。”
沈琅连忙摆手,道:“无妨,不过是个死士罢了,想来是天教那边贼心不死,要杀定非世子灭口。想他在天教日久,必定知道不少天教的内情。如今他才刚回京城不大合适,往后却可叫他多说上一些,可要偏劳谢先生费心了。”
谢危躬身道:“臣自当将功折罪。”
沈琅笑起来:“谢先生这话可是言重了。”
如此才算是把正事说完,又请谢危坐下手谈一局,这才命了身边伺候的内侍太监亲自送谢危出宫。
待得谢危一离南书房,圆机和尚看着棋盘上杀得难分难解的黑白二子,目中有些思索之色,道:“死士抓了活口,若带回京城未必没有撬开他嘴的时候,毕竟谁人能不怕死呢?尤其是阎王殿前走过一遭的,谢居安抓了竟直接杀掉,着实与他沉稳审慎的性情不符。”
沈琅却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抬手轻轻一掀,方才棋盘上的棋子竟都被震落在地。
他冷笑道:“谢先生若不杀这死士,焉知真抓回了京城,审出来的幕后主使会是天教还是别人?若不拦着刺客,死的或许是朕的‘救命恩人’;若抓了刺客回来,审出来的或恐是定国公萧远。两难之间取其中,不如将这死士杀了妥当。毕竟天教若真有这么厉害的死士,早干什么不用?大小官员一杀干净。要么一击必杀,要么就别出手,萧远虽是朕的舅舅,可实在坏事,做事不干净还要谢先生来替他料理!若今次不是遇到先生,他背后所作所为被人抖落出来,岂不是要令天下人怀疑当年出过什么事吗?!”
言语间,已是一片肃杀。
圆机和尚于是知道,皇帝已动了对萧氏的杀心,萧定非或恐真能成为一步好棋。
只是……
他却更好奇另一点:比如,谢危手底下刀琴剑书两个人,未免也太厉害了些,定国公派了一队死士去,竟都不能从中讨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