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还埋头用那锦帕擦手。
谢危搭着眼帘瞧她,只见她擦拭的力道颇大,右手手背上都蹭红了一大片,分明已经擦干净了污迹,却还似泄愤般没有停下,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上浑无表情。
他便道:“人都走了。”
姜雪宁的动作这才停下,原本雪白的锦帕抓在手里已经皱了,且染污了一片,倒不好意思再递还给谢危,便留在了自己手中,低低道一声:“谢谢先生。”
谢危道:“长公主准备和亲,宫里的学也不上了,功课没落下吧?”
姜雪宁一愕。
她这些天来不是忙着推动市井上和亲之议,便是忙着见萧定非与萧姝斗狠,脑袋里哪里还有“学业”二字?
下意识抬头看谢危,却是藏了几分心虚。
她虽不说话,可谢危一看她这缩头缩脑的架势,半点没有先前拿木棍打人时的气魄,便知她这段时间是荒废了,只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虽已经回了家,学业却不可偏废了。备不住我哪日再来你们府上,要考校你一二的。”
姜雪宁顿时一个头变俩。
方才这位先生突然为她说话,实在让她意外至极。虽然她觉得自己也不会吃亏,可旁人好意她岂能不识?只是思考个中因由,倒不觉得谢危是对她格外特殊,只怕是自己的处境,使谢危想到了点别的吧?
她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上一世的萧氏。
心中一时凛然。
谢危的言语姜雪宁半点不敢违拗,老老实实地点头道:“先生教训得是,学生今天就重拾功课。”
她这过于规矩听话的模样,难免让谢危觉得气闷几分,且旁边有姜伯游在,二人还有正事商议,倒不好多留她下来说点什么,便让她先去,备着自己改日考校功课。
姜雪宁自然趁机溜之大吉。
直到飞快跑过了垂花门,消失在他们视线之外后,她脚步才慢了下来,甚至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谢危此人心肠冷热难测,可行止进退的分寸着实使人称道,便连她这般熟知对方内里的人都不免有为其迷惑的时候。那萧氏与皇族,当年究竟对他做过什么,结下了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使此人撕剥下如此坚实牢靠的一副圣人皮囊,化身魔鬼?
上一世尤芳吟那微妙的言语和神情浮现在姜雪宁脑海里,竟使她心里生出了些许探究的好奇。
可一念及此的瞬间就打了个寒战。
她立刻压住了这想法,眼下真正紧要的还是筹谋如何在这危难的境地里救出沈芷衣,而自己这一世与谢危的交集最好只限于此不要再往深处——
阻止沈芷衣和亲,与谢危的交集?
姜雪宁的心跳陡然快了那么一刹,立在原地,慢慢抬起自己左手腕:纤细的皓腕上,一道浅色的伤痕斜斜划着,隐约还能让人想起血线自腕上滑落的惊心。
一个危险的念头才压下去。
可另一个更危险的想法,竟然完全不受控制,疯狂地占据了她的脑海,让她心跳加速,无论如何也挥不去!
如果上一世她曾在自刎时以旧日恩情胁迫谢危放过张遮,那么,这一世,她是否也能用这唯一的恩情,恳请谢危……
沈琅毫无预兆地直接让人开始查萧氏那赣州赈灾银一案,着实让上下经办的朝中官员们抓耳挠腮,只因琢磨不透皇帝到底什么意思,生怕办错了差事,非但没有半点功劳苦劳,还要失了圣心,引来罪责。
谢危此来姜府,也主要是与姜伯游谈论此事。
勇毅侯府查抄后,政局的变动便使人提心吊胆,有时姜伯游都不得不要求助一下谢危,只因这位年轻的少师乃是朝中出了名的高瞻远瞩,运筹帷幄。
一通叙话足有大半个时辰。
期间姜伯游对先前长廊上姜雪宁的事绝口不提。
直到叙话完,要送人出门时,他才笑起来,道:“宁丫头的遭逢委实苦了些,可当父母的遇到这般弄人之事,也实难两全。她刚回来那两年,想要严格管教她吧,她流落在外本就吃了许多苦,一怕她敏感伤心不高兴,二怕她觉着我们不疼她;想要宽松些对她好吧,可管得太松,不知规矩不通人情,又如何长进?没多久她同燕世子玩到一块儿,世子纵着她,唉,不提也罢。”
谢危看向他。
姜伯游摇摇头似乎想将那一点苦闷挥去,然后注视着谢危道:“宁丫头入京以来的变化,居安该也看在眼底,算是瞧着她长大了。我见居安竟肯管教她,她在居安面前也颇规矩,一时倒觉得是我这当父亲的不称。”
同朝为官,谁不言谢危品行之高,为人坦荡?
是以姜伯游半点没往别的地方想。
谢危另眼待姜雪宁的种种,他只当是师生厚谊,便道:“居安之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只是宁丫头,若她师从居安能学得一二皮毛,改改这顽劣不懂事的毛病,我便放心了。”
顽劣不懂事?
谢危回想那少女的姿态,扎人得像是荆棘上一根尖利的刺,脆弱又好似悬崖顶一朵艳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