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叫喊,然而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近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伫立的身形仿若巍峨的山岳,有一种沉凝的厚重,只道:“你很聪明,也很娇纵,自你上次进宫,我便警告过你,不要惹我生气。”
姜雪宁于是一声冷笑:“我是娇纵,毕竟一如谢少师所言,顽劣不知悔改。竟不知少师大人对我也是一再容忍呢。”
谢危道:“我训你不该?”
姜雪宁抬眸同他对视:“尊师重道,自然是先生教什么,学生学什么,先生说什么,学生是什么。谢先生压我斥我误会我,都是应该。”
谢危望着她不说话。
姜雪宁却觉得那一股戾气非但没消下去,反而在她心底疯狂滋长,让她的言语越发尖锐:“只是没想到,堂堂一朝少师,竟然怕猫,当真稀罕。”
谢危的脸沉了下来。
她却一动不动地续道:“昨日见少师大人对那小猫退避三舍,心里不过有此猜测,可胸有韬略的谢少师怎会怕区区一小猫呢?这猜测无论如何也太过荒谬,以至于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未料想今日随意一试,竟证明这荒谬猜测属实。原来完人也有所畏,原来圣人也有所惧。”
在今日之前,谢危是所有人眼中的完人,甚至是半个圣人,天下间少有能令他色变之事,重生而来的姜雪宁更因深知他底细而诚惶诚恐;然而今日之后,才知道上一世满朝文武都畏之怯之的谢危,竟怕这世间小小一只柔软堪怜的猫儿,于是始知——
世上终无完人。
圣人也不过肉体凡胎!
这让她一时脱去了旧日的恐惧与忌惮,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针锋的姿态与他对峙。
谢危眼底神光变幻。
若是他想,值此宫中风云暗涌之际,顺势借机除去一个入宫伴读的小姑娘,实在再容易不过;然而他终究不是随意迁怒之人,还是慢慢地放开了自己的手,也松开了那紧紧钳制着她胳膊的五指。
“完人确有所畏,圣人确有所惧。然而谢某既不是完人,更不是圣人。”
他宽大的袖袍垂了下去。
指尖依旧痉挛似的发麻。
没有起伏的声线,沉而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仿佛有重量:“姜雪宁,你该记着,有的人不愿碰某些东西,未必全出于畏惧,也可能是他痛恨、憎恶至极。”
痛恨,憎恶至极。
那重量山岳沧海似的压下来。
姜雪宁竟一下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抬眸望着他。
谢危在世人眼中毫无瑕疵的一张脸,覆了一层阴影,低垂的眼帘遮住那一片晦暗难明,仿佛庙堂上那高高立着的神像般,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完美。
她忽然觉得自己犯了错。
谢危却已敛眸转身,只平淡道:“今后你不用来学琴了。”
第62章魔高一丈
谢危进了偏殿。
姜雪宁那张蕉庵还同他的峨眉一道挂在墙上。
他看见便想起来,欲让姜雪宁将这琴一并带走,不成想转过头来,竟见姜雪宁两眼微红地看着他,一跺脚,赌气似的便下了台阶,留给他一道背影,径自往奉宸殿外去了。
话便没能说出口。
偏殿里静悄悄的。
昨日焚过的香已经冷了,徒留一炉没有余温的残灰。
谢危坐下来。
有一会儿之后那股气渐渐消下去,才想自己不该生气。她年岁不大,虽有些精怪顽劣处,可还有些小女孩儿心性,那模样不过一时同他使了性子罢了。
而自己竟也失了常性。
是近日来出的事太多太乱,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慢慢地拧了眉,抬起手指来,用力压了压眉心。
姜雪宁一路回去,却是觉得心底一股意气难平。
谢危同她说那句话时,她觉着自己或许是没留神伤了人,触着人逆鳞,有一瞬的内疚。可谢危下一句话让她走,让她不用学琴!
所有的委屈一股脑涌上来。
她于是将那一股内疚全抛了,固执地觉着自己没错。
“不学便不学,以为我稀罕不成!”
用力地踩着宫道上那紧紧铺实的石板,姜雪宁向着仰止斋走去,忍不住地咬牙。
可话虽这么说,实则深感憋屈。
她固然是想离谢危远点,也怵着琴这一道,可自己不想学和谢危不让她学了,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无论如何心里是一股气攒上了,越往下压气得越深。
回了自己的房里,左看那花瓶里刚插上的树枝是歪的,右看那书案后才挂起的名画是丑的,有心想要打砸点东西撒气,可这屋内种种摆设尽是沈芷衣着人为她布置,无论如何也没舍得下去手。
末了只能抓了那棋盘上一盒棋子。
黑白子俱是石子磨成。
姜雪宁捡起来就一颗颗朝墙上扔,一颗比一颗用力,直打得那墙笃笃作响。
“还当你姓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