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都对将军分说明白了么?”
姓苟那人回答道:“明白了。我等当跟随曲先生,绕过巡查,前去焚烧衙署。只待火起,石勒等远远望见,必然仓惶折返,则家兄与王公便可伺机逃脱了。至于我等,也当保着曲先生遁往城外约定地点会合,共同脱此樊笼。”
曲彬点点头,说那好,咱们这就动身吧。才刚转过身去,突然就觉得后心一阵剧痛,他心里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听耳畔响起姓苟之人的低语声:“好教曲先生得知,我等不会随汝去自蹈陷阱,家兄与王公也不会于途中伺机逃脱……要等见了王弥,才是家兄得脱桎梏,重返高天之时!”
曲墨封就觉得眼前一黑,最后一句话他便没能听到——
“家兄平生,最受不得人欺,故此先取汝的性命,再去劫那裴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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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宾不仅带来了酒食,甚至还让老军背来一张棋盘、两袋棋子,说要和裴该手谈一局。裴该是无可无不可,反正要静等大事发生,也不能一直跟张宾恳谈,就怕言多必失,下棋倒不失为消磨时间的一种好方法。
他前世就学过围棋,此世也曾有所涉猎,但可惜水平不高。而且前世的经验也无法累加到这一世来——先不说“座子”之设了,这年月的围棋盘竟然是纵横十七道的,比后世少了整整七十二个点位!这特么可该怎么下啊?!
所以才交十数回合,裴该就被张宾彻底压在了下风。张宾看他紧盯着棋盘,手捻着下巴上绒绒短须,冥思苦想的样子,不禁拈着棋子笑道:“裴郎,棋局有若行军布阵,不通弈道,如何辅佐明公,以定天下?马季长(马融)的《围棋赋》,卿可还记得么?”
这一世的裴该别无所长,唯独文章读得不少,绝大多数还都有记忆,当下头也不抬,随口便背诵道:“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拙者无功兮,弱者先亡。自有中和兮,请说其方。先据四道兮,保角依旁。缘边遮列兮,往往相望。离离马首兮,连连雁行……”一口气把那三百多字全都背完,然后重重落下一子——“临敌决胜,自有张君为主公谋划,裴某不过一介书生耳……”
张宾随手应下一子,笑着打断裴该的话:“小支将军却并不作如是观啊。他说人都道诸葛孔明只娴熟于民政,却不想其能于陇上摧破曹魏劲卒,实亦有将兵之大才也——且裴郎正乃卧龙之流亚。”
裴该还是不抬头:“马服子(赵括)言兵事,其父亦不能难,然不谓善,一旦亲自统军,赵师立覆——张君以为然否?”
“裴郎,卿不必过谦,”张宾指点着棋局,“用兵之道,不外乎‘知己知彼’四字而已,弈道亦如是。裴郎不识我在乡间与俗人厮杀出来的弈法,徒以堂堂正正之兵相对,自然难免捉襟见肘了。”
裴该心说我哪有“堂堂正正”了?后世的所有定式我全都还给老师啦,所以根本想不了太远,被迫只能跟着你的脚步走,见招拆招,这才落在了下风而已……心里吐槽,一不小心又下了一着错手,他不禁嘴角一抽,干脆不去多考虑棋局,却抬起头来问张宾:“今日之后,曲墨封可得活否?”
张宾落下一子,封杀了裴该一小片棋。他一边提子一边笑着回答道:“弃子本当提去,又何须问?”
“其实,”裴该眉头微微一皱,“他既已活到今日,原不必死,又何必画蛇添足……且其既死,徐季武又当如何办?”
张宾伸手指点着棋盘边角上连成一条直线的几枚棋子:“曲、徐二人,蝉耳;苟、王则是螳螂;螳螂若不专注于蝉,黄雀又何由下口?只恐螳螂先一步飞去了。今蝉既被食,徐季武莫可奈何,只得勉为之行……”
裴该接口道:“斯所谓‘骑虎难下’是也。”
张宾瞟一眼裴该:“裴郎总有妙语。”说着话落下一子。
其实张宾的棋力也并不怎么高,裴该引诱他说话分心,竟然揪住了对方一个小错,当即连提三子,同时笑道:“张君之棋,连环相扣,我一着错,则一路败……然而谋划太深,事机愈密,则疏漏反倒可能愈加明显。岂不闻大巧者不工,天衣实无缝么?”你们大致的谋划,我也都已经猜到了,但具体会怎么实施,仍然一头雾水,并且越往深里想就越是脑仁儿疼。有必要搞得这么复杂吗?越是繁复的计划,各环节之间就越是容易产生不确定的因素,进而成为致命的疏漏——况且是以这年月极弱的组织力和执行力来办事啊。
张宾眉头一拧,死死地盯着棋盘,手里捏着一枚棋子,却迟迟都不肯落下。裴该等了半晌,正待催促,忽见张宾把手中棋子随意一抛,终于抬起头来,并且长叹一声:“裴郎说得是,是我太过托大了。”
裴该没明白张宾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否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计划中的漏洞,他只是本能地揶揄了一句:“所谓‘善骑者堕,善泳者溺,善饮者醉,善战者殁’,智之不可过于仗恃,过犹不及,反罹其祸啊。”
张宾闻言愣了一下——这小子还真是出口成章啊,这都哪儿来的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