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大殿上,除了站在龙椅旁的谢荀,躬身立在阶下的秦昊,还有两人在场。他们是谢荀返回洛城,第一时间从公主府救出来的谢忆萧和裴熙祖两个小童。
如今距谢荀将他二人送往燕京,分别已有数月光景。那日在公主府流光院里,看见二人并坐在窗前安安静静地捧书吟诵,胜狮安安分分地守候一旁。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将两个孩子稚嫩的面容映照的静谧又温暖。
如此静好的一幕让谢荀目光微滞,他舒松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惊奇。松一口气是因两个孩子安然无恙,惊奇也是因两个孩子安然无恙。
在未找到二人前,他脑中能够想象到的,所有残酷血腥的折磨,在这和煦的晨曦里都涣然消散。
他站在院门前静立了良久,似是不忍心上前打扰两个孩子的晨读。那脆嫩朗朗的读书声,让谢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然与美好,他唇角不自觉就勾起真挚清越的笑意,心里某处地方,也如冰雪融化后滋润的春泥一般,变得柔软至极。
慢慢地,他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狭隘心肠感到可笑。
他转身背着日光,看向已然被照亮的西方,似是对晨风,似是对春光,又似对身在西边远方的某个人,浅浅道了一声谢。
被带离公主府后,谢忆萧与裴熙祖就被带至皇宫。
他们进入皇宫的方式,与谢荀率领兵马进入洛城的方式一般无二,皆是通过四通八达隐秘在地下的机关暗道。在不知不觉中,谢荀与定危军不费一兵一卒,兵不血刃潜入守卫空前森严的皇宫。
此时两个身形见高,身量见长的小童,从容坦然地站在殿中,两双不沾尘埃的清透眼眸,皆目光澄澈地望向站在上首的谢荀。
裴熙祖只与谢荀见过寥寥几面,远不比自小养在身边的谢忆萧熟识了解谢荀,此时在忆萧那双漆黑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他的家主依旧广袖薄纱,依旧仙鹤绣身,笑容也依旧那么的清逸俊雅,可给他的感觉,却有一股难以言明的陌生感。
看了谢荀良久,他又看向秦昊。
经历连丧两子的锥心之痛,又经一个多月不明战局而整日整夜提心吊胆的痛苦煎熬,如今看到谢荀轻而易举地站上本属于他的位置,从容谈笑间就可掠夺他的江山,就可剥夺他西风秦氏全族的性命,秦昊似在一瞬间迅速衰老,他从未感到如此疲累,如此狼狈。
他身上那袭宽大厚重又明黄金亮的龙袍,也似悄然褪色失去华光,如蒙上经年旧尘一般黯淡,浑不着力地披在秦昊嶙峋瘦弱的身上,看上去极其危险,好似下一瞬就要滑落,又似下一瞬就如沉重负担一般将他压垮。
谢荀的目光在谢忆萧与秦昊二人之间徘徊几回,未几他轻轻一笑,缓缓迈下雕龙篆凤的白玉台阶,走到谢忆萧身前俯下身子,问他:“忆萧,你想不想坐最上面的那个位子?”
谢荀的声音很是温柔,语调也极其的轻松平淡,就如他以前在街上看见新鲜的玩意儿,就会问身边的童儿想不想要那样的随口随意,好像只要童儿回答想,他就能十分轻易地为他买来。
谢忆萧年纪尚不及十,却自小极为聪慧灵敏,加之又由谢荀亲自教导,自他懵然懂事开始便置身于书香墨韵的风雅之气中,心性便被淘澄的分外明清干净。等他再大一些,史书典籍,医学药理,兵法战略,乃至纵横捭阖之术,便都由谢荀从无到有,由浅入深地传授给他。对于谢忆萧的培养,谢荀几乎是将自己生平所学全部倾囊相授。
这样的谢忆萧,在心智上要远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稳重,对于所见所闻,自然也能更为深刻通透的理解。就如适才谢荀的问题,并非表面那么简单明了。他能够感受到那个高大华丽的位子,不是轻易可坐的地方,一旦坐上了,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降临,会有全然不同的人生路途等待着他。
在谢忆萧微微歪着小脑袋思索之时,谢荀已轻轻牵起他的小手,一步一步地走向殿上的龙椅。
萧昱可以不要西风的江山,可以不做皇帝,然这并不妨碍天下重归于萧。只要他手中牵着的童儿愿意,他一样可以心甘情愿将他送上皇位,让他恢复他的本姓,让他姓萧。
可是,他说他不想。
就在谢荀迈上第一层台阶时,本任由他牵着走的谢忆萧突然停住脚步。
僵滞片刻后,谢荀转过身来,低头直视着那双黝黑晶亮的眼睛,他轻笑着再次问道:“你适才说什么?再重复一遍给家主听好吗?”
“我不想,我不想坐那个位子。”
属于孩子的声音虽然稚嫩,然字字清晰明了间,却带着深思熟虑过后的笃定坚决。
谢忆萧仰起眉目间已初现清疏俊气的小脸,看见谢荀修长的眉扬了扬,似是心中有疑,为此他给出自己为何拒绝坐上那个位子的理由:“家主说一点都不想要的东西,忆萧也就一点都不想要。”
就是这么的简单。
对于这样的答案,谢荀一下愕住,直到忆萧向他绽开一个纯真的笑容,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