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寻常民众所设想的不一样,阿达民接受的续命操作,或者说“治疗”,主要围绕脑神经系统而非躯体的功能性改善。
“永生”,或者退一步的“长生”,民众的认识仍普遍停留在所谓“第一阶段”,以为将这逐渐老朽的身体恢复活力,便万事大吉,其他从意识到人之根本属性的凡此种种,根本也没能力去想明白。
阿达民呢,则对这一切胸有成竹,他目前所追求的无非只是脑神经维护,仅此而已。
身体,每一天清晨醒来,洗漱完毕后接受医疗机器人的细致检查,方然知道自己的健康状况还相当不错,对一个五十二岁的人类而言,他的各项身体机能,差不多相当于三十五六岁的普通人,距离自然划出的大限还远。
即便随时间流逝,这一具身体,想必会因衰老而逐渐不堪其用,但那怎么说也是几十年后才需要直面的事。
与身体机能的退化相比,脑的衰退,才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人类的神经系统,或者说,单指意识栖居的大脑,在成年后不久,便开始由全盛状态逐渐退化,但一时还不易显现,只因人生的阅历经验与不断学习,可以从效应上弥补这种退化,短期内并难以观察得出。
对凡人而言,一旦人过中年,即便未罹患阿尔茨海默症等疾病,认知思维记忆等功能的退化,都会以明显可见的速度下降。
这种退化,对一个人的自我意识,会意味着什么。
意识,自我认知的“我”,不论大脑机能怎样退化,一般而言不论当事者还是旁观者,都只会认为是正常的衰老。
人还是那个人,自己,也还是那个自己。
对人生短暂,注定下车的凡人来讲,这种认识并无关紧要。
但是对一个追寻永生的人,譬如阿达民,意识随身体脑神经系统的衰老而逐渐退化,就不是什么可以让死亡来兜底的麻烦。
相比于注定将被废弃的这具躯体,意识,正在思考的“我”,才有价值永存。
西历1505年的秋天,在“盘古”核验过支持疗法的iii期临床试验,并从理论上进行过一次长效模拟,确认其损害脑神经系统的长期概率低于之后,方然分若干次服用名为“nptx3391”的药剂,并接受了几次微创注射。
与相对安全的口服相比,另有一些药物,无法经肠道吸收也无法穿透血脑屏障,这些药物只能直接注入脑组织,因此而有些许风险。
不过,与旧时代的一系列医疗手段相比,这些操作的安全性,已接近完美。
在接受“治疗”前,对药物的安全性进行评估,不仅利用人类“材料”进行过很多次组合验证,gpl研发机构还利用阿达民的dna免疫细胞等生物材料,进行了免疫系统的药物反应测试,杜绝了超敏反应的可能。
尽管如此,在进行这一切之前,阿达民还是踯躅良久,才下定决心。
并不是在担心风险,这种事,总归无法压制到真正的0,客观规律便是如此,一味担心风险的最终结局就是被衰老干掉,掉落到车外。
而是他禁不住会想,假如,仅仅是假如,自己会在这一操作中丧生,则自己肩负的极其重大之使命,由李铁兵交托的漫长征途,又要怎么办,gpl大区一旦失去自己的掌控,被a吞并,两千多万民众的命运又将如何。
民众,迟早都将下车,一场残酷的屠戮是悲惨之极,但并非核心问题。
问题在于,倘若自己意外下车,其他人,不论a的管理员还是随便什么同类,能不能接过五芒星的旗帜,将彻底解放全人类的事业继续下去。
能或者不能,其实也根本不成其为一个问题,
因为自己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
身为管理员,无限长生命的追寻者,不相信任何人,是一条基准线。
即便管理长李铁兵,也只因身陷绝境,注定没有机会将事业进行下去,才做出了相对而言最明智的选择。
然放眼全世界,现在,自己则无人可托付。
a大区的管理员,自不必说,一个在治下大区灭绝同类的家伙,显然不会在乎什么“人类”“文明”。
至于盖亚表面的其他力量,乃至神秘的西大陆列强之地,也并指望不上。
一旦身死,没有了管理员的gpl,便只能在“盘古”控制之下,永远为管理员的遗志而运作,或许能一统盖亚,或许被战争摧毁,总之,命运殊难预料。
那样的gpl,甚至于,那样的人类文明,是否也算是一种可以接受的结局呢。
思绪,在脑海中翻涌,无意间想到了这样一种状况,忽然间,方然倒心生一丝灵感,他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西大陆列强之地,盘踞其上的神秘割据势力,现在,可能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忧虑,不仅对自己,也是对人类文明,阿达民没有在这种情绪里沉浸太久,而是很快下定了决心。
在医疗过程中意外身亡,这种事,哪怕概率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