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些牙兵、汉儿、匠人们将身上的衣服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坐在本该是那些贵人才能坐的椅子上时,沈光笑了起来。
白阿俏看着微笑的沈光,发现自己从来都不懂这个大唐的郎君,她怎么也没想到沈光竟然让沈园里的人都进了樊楼,坐在那里听台上乐人们的演奏。
整个二层空荡荡的雅间里,只有她形单影只,孑然独立,她是龟兹的公主,怎么能和底下那些人坐在一块儿!
舞台上,乐人们弹奏起这些时日练习的新曲,有欢快的、也有悲伤的,台下的听众不是那些衣着华美高高在上的贵人,而是和他们一样的芸芸众生。
牙兵、汉儿、力夫、匠人,台下坐着的这些人里没有人懂什么音律,可他们却会随着乐曲的喜乐忧伤或哭或笑,没有人不懂装懂,甚至于他们口中的赞美也只有翻来覆去的,“好听,真好听!”
可是对沈光来说,这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夸赞。
随着一首首曲子的演奏,白阿俏听着底下传来的哭声和笑声,心里越发的莫名难受,她知道自己不该去羡慕这些人,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和他们一样的尽情哭笑。
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忽地有人坐下来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当他看到那位龟兹国的小公主满脸委屈和可怜巴巴的神情时,忍住了抽出手臂的冲动。
走出樊楼时,白阿俏松开了沈光的手臂,接着那双哭红的眼睛盯着沈光问道,“为什么那些曲子都那么悲伤,只有几首才是欢快的!”
沈光看着满脸认真的少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自己因为最擅长二胡,除了那些莫名欢乐的沙雕神曲外,什么曲子被二胡一拉都得带上几分凄婉哀愁的味道,所以就连他的歌单里也多是此类曲子。
只是这样的回答,沈光没法告诉少女,于是他只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这世上的贵人大底都是不缺欢乐的,相反他们更喜欢伤春悲秋,为赋新词强说愁,太欢快的曲子不适合他们。”
说到这里,沈光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被自己说服了,愿意花上几百贯来樊楼的,他们听的是曲子吗?不,他们听得是逼格,就像喜剧和悲剧,悲剧总是伟大的那样,对于不需要为吃穿用度发愁的那些所谓贵人们而言,他们就喜欢凄婉哀愁的调调。
白阿俏没有继续追问,虽然沈光的话她没法全部理解,可是想到自己那位父王平时就连对着天空里云舒云卷都能感叹不已,她就不由点了点头。
接下来四天,乐人们每天都会在樊楼里合奏练习,然后剩下的半天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但最后他们都做了同样的事情,他们就像郎君说的那样,带着自己的乐器,在大街上兴致来的时候,便尽情地演奏自己想表达的曲子。
“沈郎真是好手段啊,将那些王公贵人,胡商大贾的胃口吊得十足!”
封常清看着烛火摇曳里,满脸平静的沈光,发自真心的感叹道,这几日那些乐人们在延城的西市和大街上不时地演奏那些新曲,已然叫全城轰动。
那些或悲伤或欢喜的曲子,总是能轻易触动人群的心弦和情绪,有百姓们在街上随着曲声翩翩起舞,也有众人为之哭泣悲伤,还有骑马挎刀的游侠儿听完后策马回了父母跟前尽孝。
人生百态,不一而足,到最后就连那些东市的贵人们也偷偷摸摸地跑去西市,只为听一听那些乐人们随手演奏的乐曲,而樊楼的名声也就这般打了出去。
那些本来没有拿到请柬的龟兹官员和胡商大贾像是疯了般托人来封常清这里询问,就为了能参加明晚樊楼开业时的盛会。
“那可是真正的一掷千金啊,沈郎可知道有几个胡商,就是在樊楼里站着听曲他们也愿意出两千贯买张请柬。”
“那封兄是如何处置的?”
“某又不是见钱眼开的小人,既然请柬已经发完,便是再多的钱也不用妄想了。”
沈光闻言点了点头,这年头普通百姓可没多少余钱,但延城是丝绸之路在安西的贸易中心,这里有的是愿意一掷千金的胡商大贾。
樊楼要赚大钱,便得从这些人身上赚,所以这逼格就不能低,封常清的做法看似损失了一大笔钱,但却是今后樊楼能日进斗金的基础。
“明日这樊楼前来的人不会少,还得麻烦封兄了。”
“沈郎放心就是,某明日自会安排人手,维持秩序,不会出什么差池。”
樊楼开业,除了那些持有请柬的达官贵人,到时候不请自来的富商大贾都不知道会有多少,这些人出行哪个不是前呼后拥,仆从云集的,到时候樊楼前那条大街怕是要被挤得水泄不通,再加上来凑热闹的平民百姓,就是封常清也不敢怠慢。
“封兄明日就放出消息,今后樊楼每旬只演出半日,根据座位不同票价也从二十贯到百贯不等,至于二层的雅间,概不外售。”
沈光将自己写好的樊楼经营规划,递给了封常清,再好的东西,多了也就不值钱了,樊楼每个月开三场音乐会,就是三万贯的收入,这可比抢钱来得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