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灯笼挂在了屋檐下,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灯笼还是七只,与那天晚上的数量一模一样。
虽然吴可铭和连天青都说了彼情彼景不可能重现,但许三他们还是把当时的花灯找了出来挂上。
吴可铭洒然一笑,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几道小菜道谢,但晚上他径自就去睡了,真的就已经把这事完全放下了。
此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更加浓郁的竹香与泥土的香气,许问站在那堵墙壁跟前,仿佛是在看灯下的竹影,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过了一会儿,连林林悄悄走了出来,站在他身后,却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许问毫无所觉,还在想着今天白天的事情。
最近一段时间,他其实一直都在纠结。
工业化生产对社会的促进,以及手工业生产打造出来的精品,两者都很重要,他一样也舍不得丢掉。
但前者的发展,几乎注定了后者的渐行渐远。
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遍,结果就是现在文传会拼死拼活想要保留一些旧日的东西,将它传承下去,但效果一直有限。
当然,许问可以尽其所能地帮忙,也有很多人在这样做,但在此之前,还是有很多东西已经消失了,再也追不回来。
这是另一个世界的现实,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一切尚在襁褓之中,但同样已有端倪。
他不想让这个世界走上那个世界的老路,更何况它还关系到整个许宅以及荆承。
他甚至隐隐有一种感觉,所谓的“修复”许宅,也与这个世界的未来发展息息相关!
那么,他究竟要怎么做呢?
这段时间,他一直觉得自己站在一条岔道上,一条清晰可见,令人熟悉;而另一条,笼罩着层层迷雾,看不见未来……
而今天这件事,再一次触动了他。
吴可铭以月影竹影灯影为主体,以墨迹为填充,创造出了一幅他就算烂醉如泥也无可忘怀的佳作。
但这幅作品存在的时间只有一夜,甚至更短,只有一瞬间。
许问后来又去问过了许三等几个人,他们当时是醒着的,但没留意吴可铭的举动——连林林不在,他们自己忙着包元宵煮元宵,相当的手忙脚乱。
等他们过去看时,吴可铭已经画完了画,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脑袋旁边还有两滩呕吐物。
他们忙着伺候吴可铭、收拾院子,大约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等到他们想起来吴可铭刚刚在做的事情过去看的时候,墨迹犹存,但已经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了。
圆月偏斜,光线换了一个角度,已然与方才完全不同。
只存一刻的绝世作品,只有画者本人能够看见,甚至这本人由于酒醉,醒来后也失却了所有记忆。
但即使如此,这作品也曾经存在过,仿佛人类的艺术之光,短暂地照耀了这里一样。
就像流觞园山上山下的冰雕,山下的春暖花开马上就会融化,山上的费尽心力,到现在也还是不太能留得住了。
然而它们同样存在过,一刻即是永恒。
所以,有些东西只求一时存在,不求永久传承?
不,也不对……
许问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些明悟,但还没完全想清楚。
他长吐一口气,渐渐回过神来,注意到身边轻轻的呼吸声。
他转过头,看见连林林,坐在他身边的石凳上,托着腮,不知道想什么东西也想得入神了。
檐下的灯光落在她的头发上、脸颊上,暖融融的。
“林林。”许问看见她就笑了起来,叫了一声。
连林林仍然托着腮,仿佛没听见他的声音。
许问走到她旁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连林林长长的睫毛眨了眨,陡然间醒了过来。她眼中瞬间迷茫,仿佛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但下一刻,她抬头看着许问,叫道:“小许!”
许问也笑了。
被连林林这样看着,很难不笑。
他走到另一个石凳上坐下,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还在想从江南到西漠,这一路上看见的事情。”连林林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仍然沉浸在记忆中没有出来。说完这个,她突然想起好像之前也跟许问说过这个事,连忙说,
“你不要笑我啊,我这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远门,真的看见了好多东西,以前完全没看过的!”
“譬如?”许问当然不会笑她,轻声问道。
“譬如我知道了,在外面,匠人都是吃百家饭的。除了勤快手艺好,嘴巴还要甜,会说话讨东家欢心。有一次我们路过,遇到一个石匠在哭,因为他刚修好了一道碑,然后跟东家说‘碑修好了,钉绝光了’,结果东家脸色马上就变了,二话不说就把他赶出来了,工钱也没结。虽然他确实是不会说话,但修了这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