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中旬,这已是汉王军从成都出发之后的第十二天,大军进入重庆府地界。听说明日傍晚就能到重庆府城了。
今晚大军在一个名叫“坝上”的市集附近扎营,中军行辕设在市集内。
冬天的重庆府很难下雪,但异常潮湿阴|冷,雾气有时候整天消失不干净,空中雾沉沉的。
妙锦和往常一样,外面穿着一身深灰的粗布道袍,头上戴着一顶帷帽。她骑马跟着大军赶路,正向山坡上的“坝上”集过去。
不过大部分军士没有马,六百多里就是这么步行过来的。他们走得不快不慢,步伐整齐,大多用鼻子吸气嘴吞气、只看面目上的细微动作就能感受到均匀的呼吸。
步行了那么远,但四川的军户们毫无怨言,妙锦听说乃因出征每人发了十二贯钱或银。而且军户们十分信任汉王,似乎很少有人会怀疑、汉王统率的军队会打败仗。
朱高煦确实从来不忽视一个个军户们,他又在山坡下与普通的军士说起话了。妙锦立刻不动声色调头靠近过去,想听听他说甚么,今晚妙锦又可以再写一段有关汉王的文字了。
或因先父是文官的缘故,此番妙锦被朱高煦带到战场上来,她总有一种要把汉王言行记录下来的使命。不过她一介女子不是史官,所以写法用辞上很不正式,多描述所见所闻和自己的一些感受。
“我当然知道穷是啥滋味!”朱高煦的声音道。妙锦刚过来,没头没脑地最先听到这句话。
这个生下来就是宗室贵族的人,说出这么一句话让妙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旁边步行的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军士抬起头道:“我老汉说,那些钱拿来盖房子,剩下的留着给我娶婆娘。我老汉还说,我们家得了汉王的恩惠,便不能忘了,得卖命给王爷!”
妙锦侧目,从帷帽的纱巾里,眯着眼睛才能仔细看清朱高煦脸上的神情。他似乎并不感动,反而脸色有点难看,带着好像做错事的愧疚感。
朱高煦那丰富的表情一闪而过,很快收住了,他放松了一口气、如同良心发现般地沉声道:“弟兄,记住要尽力活着。”
果然那军户对朱高煦的话也感到奇怪,脱口道:“将军们每天都叫小的们勇猛冲杀不惜命……”
朱高煦的声音道:“没甚么不对!你们是军户,勇猛乃尽职,尽职做好自己的本分、是为了活得更好。”他说罢拍马便往上坡上先行。
周围有许多菜地和庄稼地,有几条街巷和密集房屋、组成了一个形似村庄的地方,便是个市集。在这丘陵山坡密布的地区,百姓多是散居,有这么一片聚居的地方,便是一处交易做买卖的集市了。
妙锦在一间作为中军行辕的大瓦房后面,再次见到了朱高煦。
他转过身来,“侍卫们还在收拾这栋房子,等一会儿就能拾掇好了。”
这里种着不少李子树,光秃秃的没剩多少叶子,更无花无果。妙锦看着风景,踱了过去,轻声说道:“先前汉王与那个军士说话,我听到了,确实觉得有点稀奇。”
朱高煦微微摇头,接着露出了一副叫人十分熟悉的若有所思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常在琢磨,野|蛮、残|暴的武夫或许很凶狠,但肯定不是最善战的军队。”
“嗯。”妙锦点头应付,她对怎么挖空心思打打杀杀的兴致不高,但对高煦怎么打打杀杀的见解倒是很有兴趣。
朱高煦道:“真正的勇士、最重要的武官,须得有深沉的爱,对这片土地,对这片土地上的人和人创造出来的独特文明。唯有如此,弟兄们才不会只为了军饷、或是被逼迫而出战,才会甘愿为之拼杀。”
妙锦脱口问了一声,疑惑地看着他。
朱高煦点点头,他张了下嘴欲言又止,似乎想解释、但又好像发现不知如何解释,只得作罢了。
妙锦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也在出神地想着那个字的意思。兼爱非攻里有的字,但朱高煦似乎给它赋予了新的含义。
朱高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他的声音小声道,“妙锦应该知道,我一直对世间的儒家礼教不以为然、甚至有点反感。但后来我渐渐觉得,这样看待它是不对的,因为我也是生于这片土地上的人。”
妙锦随口道:“不只有儒家的。这附近有一座鬼城,有儒道释三家的许多遗物,汉王可以去看看。”
朱高煦笑道:“等打完了仗罢。”
“禀王爷!”后门传来一个声音。
朱高煦招了一下手,叫那军士过来。军士送上了一封书信,然后告退出去了。
妙锦等朱高煦拆开信来看,她在周围走动一会儿、观赏此地与成都城又不相同的建筑和风景。不过她依旧从余光里注意着朱高煦的神情,他时不时犹自发笑,时不时面带凝重,不过一双眼睛倒是一直都炯炯有神。
待他把信看完了,妙锦才用不经意的口气道,“家书?”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薇儿写的,还提到了你,让我提醒你风餐露宿时注意身子。姚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