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元年腊月,朱高煦下诏取消一切宴席、婚礼、歌舞表演,直至次年上元节前夕;并定于武德二年正月,合祭之礼(四季祈福,四次祭天地、合为一次)行于南郊。
他还恢复了每天早朝的活动,表现出循规蹈矩迎合上天的姿态,如此“积极应对天怒”,让文武大臣都能满意。早朝这项礼仪,自太宗皇帝起就经常取消;朱高煦自然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北征期间、他更是连续几个月无法举行。
没过几天,一份翰林院学士胡广的弹劾奏章,终于等来了。
胡广上书,弹劾解缙道德有亏、有大不敬之罪。
理由是解缙平素常与士人高谈阔论,出则谈嬉戏之语,行结党私交之能事;在朝则攻讦圣上,沽名钓誉,言论惊人。胡广列举了解缙历次上奏、以及所有文章里的错误用词;他认定解缙作为饱学之士,其忌讳之语并非疏漏,而是别有用|心含沙射|影,无视圣君。
胡广是花了心思的,收集了解缙的很多疏忽,趁着解缙得罪皇帝的机会、给了有力的攻击。
朱高煦看到胡广大骂解缙的文章,心里忍不住暗爽了一阵。这下可怪不得别人了,胡广与解缙同是文官、而且还是老乡,难道谁还能说、这事是皇帝挟|愤报复解缙?
这份奏章,依旧被送往武英殿处理。
内阁与典宝处拿这样的奏章、没有甚么好法子。大臣们的做法,与上次解缙骂皇帝的奏章一样,都不作回应,直接送六科给事中那边誊录公示。
第二天,解缙便向翰林院送了辞呈,翰林院又把辞呈送到了宫中。解缙辞职后,把印信等物留在了衙门,自觉地回家听候处置。
平常他与胡广时不时就会争吵,但这回解缙没有骂胡广,悄悄地回家了;否则所有人都会说解缙不对,做官没有风度,这是士林约定俗成的规矩。
文官最重要的就是道德和品行,这是大明朝廷治国的根本:人的本性是好的,所以要挑选那些修身养性、道德高尚的人掌握权力。反之,如果一个官员道德有亏,谁相信他能干利国利民的好事?
不过官场上彼此间都会留点余地,很少有这种攻击对方道德的事;一旦发生,那几乎就是得罪到底了,关系会进入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地步。
所以公开被攻击道德方面的官员,除了辞职没有别的道理可讲。因为他自己的争辩没有说服力,只有别人出面为之正名、特别是皇帝开口,才能洗清冤屈。
然而朱高煦假装不知道,一声不吭,只让武英殿轮值的大臣们处置。他决定至少要等过了年再说……
最先提出此事疑点的人,竟然是贵妃妙锦。妙锦的先父以前是朝中御史,她似乎很懂这些东西。今天在柔仪殿谈起解缙,妙锦便轻声问道:“胡学士的奏章,是圣上的意思?”
朱高煦一脸诧异,立刻摇头否认:“我已经很久没有在私下见过胡广了,也没有让宦官去见他。胡广和解缙有私怨,妙锦不知?”
妙锦道:“我听说过,不过好奇随口一问。”
朱高煦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伐罪之役”前夕,胡广跑到云南、想劝降沐晟,却先被朱高煦捉住了;然后朱高煦私下里威逼利|诱、利用了胡广。办那件事的时候,妙锦也在。难怪她这回会觉得其中有内情。
“此事确实是文官自发而为。”朱高煦道,“就算胡广不干此事,朝中也有人干。‘靖难之役’以来,父皇与我都通过战争获得皇位;为了皇位合法性的舆情,朝中大臣多用王府故吏、心腹谋士,这些人不会与一般的文官一条心。”
妙锦点头称是。
朱高煦又道:“不过我对这样的规则已经厌烦了。”
妙锦问道:“怎样的规则?”
朱高煦想了一会儿,描述道:“用天道、道德等东西,作为论述是非的基础。前阵子的地震、解缙的道德,都是此类。结果就是,朕被迫要做做样子、严格遵守各种礼仪;解缙既没有贪墨、也没有违法,却只能辞职。这些都是瞎折腾。”
妙锦听到这里,不留神笑出了声,她急忙掩嘴嘴唇、收住了笑容,饶有兴致地问道:“圣上之见解,总是与众不同,那要怎样才不算瞎折腾呢?”
朱高煦道:“地震来说,完善预防避险的方案,比敬天法祖更加务实。皇宫里以及街坊上那些大缸蓄水,就是火灾的预案;如果只是祭祀守礼,京师就能避免火灾吗?官员的惩罚任免,应该以具体的政绩为依据,要对其政务问责;若只说道德,人心隔肚皮,谁比谁高尚,怎么判断?一个名声很好的人,办事出现问题,究竟该不该负责?”
妙锦点头道:“圣上说得有道理,可为何不能改变?”
“世界观。我找不到一个名正言顺的道理、说服大伙儿,这些理念讲不通,执行起来就有问题。我一个人,不是三头六臂,不能做完所有的事。”朱高煦皱眉道,“历代制定这些人间规则秩序的‘圣人’,把甚么都想好了,要动其根本很难。我如果否定上天的意志,那么一直宣扬的君权天授也不存在了,皇帝的大权来源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