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的数个时辰里,陈尽如一直陷入深沉的昏迷之中,然而此时他却已经醒来。
长时间的昏迷过后醒来,只存在两种可能,一种是已经出现了好转,一种便是更加恶化。
陈尽如无疑属于后者。
像他这种境界的修行者,在身体受到严重的损伤时,深沉的昏迷就像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能够将很多气机的活动降到最低,就如同冰封住自己一般。
只有当这样的手段都无法阻止伤势的恶化,他才会苏醒过来。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便是弥留之际,便是回光返照。
林意当然很清楚陈尽如的伤势严重到何种地步,哪怕是他军中的黄秋棠已经在这里,他都没有信心黄秋棠一定能够医治陈尽如。
那只是一种有可能治愈的希望。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
不过林意没有想到骊文昭会有这样的反应。
“为什么不能是我,将军难免阵上死,谁都有可能会是这样的结局。”陈尽如的身体毫无分量一般靠在车厢内的软垫上,明明很闷热,他的身上却是没有任何的汗水,他的头颅也软软的垂着,丝毫没有力气抬起,但他的声音却是依旧很清晰。
他虽未抬头,但却已经知道提着两个布囊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名年轻将领是谁。
“骊文昭,你现在还在这里死守着这座城,尤其你又身在蓝怀恭部…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骊文昭听着陈尽如喊出自己的名字,一时身体震颤更是不能自己,他张了张口,却是哽咽难言。
他之前和陈尽如只是在很多年前见过一面,但就是那一次,陈尽如将他举荐到白露书院修行,之后他才身为修行者,辗转到了边军。
若无陈尽如的举荐,他根本不可能成为现在这样的将领。
看着骊文昭此时的神容,林意便知道陈尽如对他必有恩情,他便轻声道:“既是旧识,便不要浪费时间,让他看看有无灵药可用。”
听到林意这样一句,骊文昭的眼泪都几乎淌了下来,他连忙垂首,屏住呼吸,上前一步,将两个布包裹递到陈尽如的面前,然后打开。
药香四溢。
然而林意却转过头去,不想看陈尽如挑选这些灵药的画面。
他对药理并没有多少的研究,然而他十分清楚,越是对修行者有用的灵药,就越会用最妥善的手法保存,以免其中内蕴的灵气和药力流失。
这两个布包裹之中的大多数灵药都只是简单的晒干和用陶罐封,这只是保存灵药的最粗浅的手法。
用这种最粗浅手法处理的灵药,恐怕很难对现在的陈尽如有所作用。
陈尽如依旧没有抬头。
但他伸出手来,在身前的药物之中取了两株,然后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起来。
和林意所想的一样,他身前的所有这些药物对他并没有大用,只是他明白,这样至少能让别人好受一些。
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
远远的,林意看到了站在北墙上等待着自己的齐珠玑。
齐珠玑站立在靠着城内的墙的最边缘,他的身前,城墙的墙壁上,有着许多条紫黑色的痕迹,一直从城墙的上端连接到地面。
这些都是一层层干涸的鲜血。
看着这些从城墙上端漫出的鲜血痕迹,林意的面容渐肃,他可以想象到昨夜发生在这里的战斗时何等的惨烈,他第一次没有了和齐珠玑斗嘴的心情。
只是这战况的惨烈,比他想象的更甚。
他上了北墙,看着从淮水中的那几个小洲一路延伸到北墙下的浮桥,看着污浊的水面中翻腾的尸身,看着那些已经疲惫的站都不想站起的南朝和北魏军士,他的呼吸便更加沉重起来。
齐珠玑也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沉默。
一直等到林意看清了水面上这支魏军的情况,他才用最简略的语句简单的述说了一下昨夜的战斗情形,并说了一下铁策军那几名年轻修行者的伤亡情况。
“陈尽如也不行了,马车里还有一名皇宫里的供奉,只是受伤也不轻,不能久战。”林意也极为简略的将道人城里和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你呢?”
“真元所剩无几,只能吓唬一下寻常人。”齐珠玑面无表情的轻声说道:“在你来之前,陈大先生已经要让我离开,他自己也不行了,现在没人可以护得住我,甚至不需要承天境的修行者,随便来一个接近承天境的修行者,都应该能够将我杀死。”
两人不再说话,都沉默下来。
他们都是极为聪慧的人,然而此时身在这座城里,在这道墙上,却是再聪明也无用,只能和寻常人一样死战而已。
……
南边的城墙上响起一些异样的声音。
并肩站立,沉默许久的林意和齐珠玑转过身去,过了不久,便有箭矢破空声不断响起,有军情以箭缚信的方式从南墙处极为快速的传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