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里也有人居住。我的原身,乃是北地的真火雪狼。”说到这里狼道人抬手在自己头上一拂,现出他原本的模样了。
他这模样……竟叫李云心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狼道人原身的模样还是狼头,但从前是青灰色的狼头,眼下脸上多了些斑纹。
——他的眼上有两个椭圆形的白点,而双眼中间也还有一条白斑——就仿佛一朵白色的焰火。但眼圈则是灰黑色的,吻部到脖颈也是白色的。
李云心动了动嘴唇,但还是克制住想要说话的欲望,只听他继续说。
“在北地,人和我的族群是共生的。那里满是冰川积雪,车马难行。因此经历了千万年,我的族群便为人拉车。人呢,狩猎捕鱼,给咱们吃食。在余国庆国,这叫做狗——但咱们乃是狼。咱们不是什么家犬,仍有野性。没了人,咱们仍可回归茫茫雪原繁衍生息。”
“北地气候恶劣人活着也艰难。一场大风雪持续月余是常有的事。因而人的部族遭遇天灾灭族也是常有的事。有些时候有些人的孩子奄奄一息、被咱们族群里失了崽子的母狼收养也屡见不鲜的——”
李云心打断他:“在野外。活得下来?”
狼道人微微一愣,随即道:“嘿。北地人,可不同于你们这些南人。在你们看起来都不算是人吧?他们和咱们一样有厚毛,穿了衣物自然保暖了,不穿衣物,就和咱们一样——也未必会冻死。”
李云心点了点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此刻蓉城中的火势越来越大,竟有几分渭城的模样了。这时候的民居多为木质,又入了秋,且城中树木众多。一旦烧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火光将狼道人的模样映得更清楚了些,而狼道人此刻似乎也不是很急了,像是只想将自己心中的事情说出来。
“那些被咱们的族群收养了的北地人的孩子慢慢长大了,是什么模样?嘿。”狼道人咧了咧嘴,“一样的生食血肉,一样的喜怒无常,一样的凶狠残暴。曾有个孩子长到十五六岁又被另一个族群的人捡回去,你猜如何?夜里他将那族群中的人咬死了三个、活吃了半个,又逃回来了!”
“你说,人没了利益教化,和妖魔、野兽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聪明些、开了灵智罢了——这不就是妖魔么?!”
“你再看我罢。”狼道人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在这蓉城中修炼生活,懂得诗书经典礼仪教化,除了我这出身,又和人有什么区别?因而说,倘若全天下的妖魔都能被教化——难道就不能如同今日的余国一般,和睦相处么?!”
“你再看这城中的兵火——”狼道人抬手向远处一指,“难道只有妖魔会做这事么?你们庆国立国时候在渭城屠城三日,人人相残,杀得人比妖魔又少了么?”
他这番话说得又是慷慨凛然,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意味。
然后看到李云心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说得好。志向也好。这么一看的话,你倒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妖魔。我当初留你一命也算做了件好事。”
狼道人瞪圆了眼睛:“你是个人修,也这样看么?”
李云心一笑:“和身份无关。只是觉得你这想法好。但你这想法虽然好,眼界却不够。”
狼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忍住:“哪里不够?”
他似乎有些不服气,偏又不好发作。
“格局小了些,思想保守了些。”李云心指一指蓉城,“我晓得你不服气。你觉得自己火烧蓉城既死了妖魔又死了人,已算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你的指导思想有问题。我问你,你觉得你家宫主阳剑子,修为放在天下如何?”
狼妖一句“我家宫主道法通玄”到了嘴边,但想了想又咽回去。因为眼前这人给他了特别的感觉——他头脑中所想的这些事已有些年月了。他是个聪明的妖魔,觉得自己心机深沉胸怀远大,倘若宫主阳剑子给自己几个好机会,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可惜他只是区区一个修为低微的虚境妖魔。别说放眼天下,便是在这蓉城一地都不算顶尖,哪里有什么好机会呢。
因而同世俗间那些自认为饱读诗书却报国无门的寒门士子一样,他亦有怀才不遇之感。
如今遇到了李云心。虽不晓得对方的来历,却是被对方拿住了。无路可走、无计可施。方才又被他威逼利诱将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本做好了对方嗤之以鼻的准备,却不想这人竟认认真真地听了!
于是至少在今夜、在此刻,他觉得遇到了一个“知己”。
现在李云心在指出他的问题。狼道人虽觉得对方未必比自己高明,然而能同人讨论交流这些事已是不敢想象的了。
他便定了定神、想了一想,将那句话咽回去了。
随后低叹一口气:“我家宫主……乃是真境。是一方大妖。但放眼天下,却不是顶尖的强者。只算是一方豪强罢了。”
“所以他只搞得定余国。”李云心点头,“你家宫主所做的事,一个玄境的妖魔也未必做得成。他必然还有其他的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