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霆元年,十月初八深夜,黎明未至,而狂王军对赤谷城的进攻,已经持续了一整天。
热海虽常年不冻,但亦有冬日的雨雪,对进攻方是不利的,连平日里可以用于木城的火攻也没了效果。加上傅介子带兵卒守备,而解忧公主未雨绸缪,早早囤积了大量弩矢箭矢,肥王死后的二十多天里又加固了防御。不擅长攻城战的乌孙人两次尝试进攻,死伤数百,却没有取得任何战果。
赤谷毕竟不是龟兹,城里是汉军而非城郭兵。
这狂王倒是机智,大概是听其弟乌就屠讲述了汉军以两千击溃上万乌孙轻骑的可怖,遂用起了攻心的把戏,让译长在城下高呼。
大体意思就是重申了汉乌传统友好睦邻关系,说狂王愿意延续历代昆弥与汉的和亲之盟。此战是乌孙内政,希望大汉不要干涉,他只针对元贵靡和尚未归降的乌孙贵人,只要汉军愿意撤离赤谷城,狂王一定放行,不会伤他们分毫,还赠送马匹食物。
傅介子自然不上当,但这些话却传到了解忧公主耳中。
灯火通明的细君宫里,解忧公主巡视完伤员后,正默默守在一个灵位前沉思,冯夫人却禀报,说常惠来访。
解忧想了想,让冯嫽和几个侍从留在厅堂门口,看得见她与常惠,却又听不到谈话的位置。自己则正襟危坐,遮住了背后的灵位,待常惠来拜见时道:“常大夫深夜所来何事?”
常惠道:“无他,只是傍晚时义阳侯手下弩手欲射杀来城门下劝降的狂王译长,公主却加以制止,说不斩使者,最后放了他回去,惠心中有所不解,特来求问。”
他抬起头,直视解忧的眼睛:“莫非楚主信了狂王的诓骗之言,想要与之和谈不成?”
解忧避开了常惠的目光:“我儿已败,吾等困守孤城,除了和谈,还有什么办法?”
常惠摇头:“打到这种程度,已是不死不休,还怎么谈?公主这样做,反而会动摇军心啊。”
“泥靡有野心。”
解忧知道自己的心事瞒不过这位故人他,她和他实在是太熟了,索性告诉常惠自己的判断:“泥靡定然不甘心只做匈奴傀儡,夺取昆弥之位后,让乌孙延续肥王时中立于汉匈的地位,对他有利。”
“所以公主想如何谈?”常惠追问。
解忧不直接回答,让开身来,指着背后的灵位:“这是细君公主的灵牌,我虽然没见过她,却一直为其点着明灯,延续血食,毕竟她和我都是来自大汉的和亲公主,都姓刘。”
“三十年前,细君公主不想嫁给狼王的孙子岑陬,向大汉求助,但孝武皇帝说,从其俗。”
“于是细君嫁了岑陬,她死后,我补上了位置。岑陬之后,肥王又娶了我,收其寡嫂继母,此乌孙之俗也。”
“我能做的,便是作为后母,嫁给泥靡。他留着我,比杀了我有好处。如此便能结束这场战争,说服他延续肥王之策,让大汉在西域的损失,降到最小。”
说这话时,解忧是咬牙切齿的,她当然恨泥靡,恨杀害了翁归靡的人,也知道此去定会遭到大辱,但那又如何?
在带着奴仆们将若呼赶出赤谷城时她不信命,宁死不屈。汉军初至时她信心满满,可元贵靡的惨败告诉解忧,没有奇迹。
如今儿子败北生死不知,解忧的太阳落了,挣扎了半辈子后,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命运和细君一样,从离开大汉那一刻就已注定,根本没有改变。
再坚强的心,也会感到累。
不论是作为故人还是使者,对解忧的决断,常惠都感到无比痛心,力劝道:“今时不同往日,公主何苦再以己为牺牲!”
“常大夫错了。”
解忧却笑道:“我知道西域的汉人中有种说法。”
“说我为大汉和亲乌孙,好似摆在祭坛上毛色鲜艳的牺牲。”
“但那是众人不解实情,将我捧太高了。”
“细君公主死后,孝武寻觅宗室女子和亲,无人愿往,刘解忧之所以会向宗正请求作为和亲公主,才不是想为天子分忧。而是欲籍此良机,让家人摆脱楚藩罪王之后的身份。”
她将手缩进衣袖中,藏起来到乌孙后,依然常年亲自纺织在手指上留下的茧:“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不必夙兴夜寐纺织劳碌,为了日日有肉吃,为了得到锦衣富贵。”
“如今我的儿女,皆是王子、公主,西域诸邦谁人不敬?瑶光成婚时,还得到大汉天子厚赐,吾弟一家在长安也过得不错,吾侄女相夫,甚至能和三公九卿家的淑女们一起,进入上林乐府学礼乐。”
“这便是我来乌孙后得到的一切,不比在长安穷巷中过凄苦日子强?”
解忧尽力让自己像个满足于这一切的普通贵妇人:“所以解忧做这些,不过是交换,此间乐啊,我一点不想长安,不想大汉……”
常惠默然,二十余年了,解忧还是老样子,说谎时,眼睛会往边上瞥,嗓音也会大一些。
她声音低沉了起来,这次轮到实话了:“反倒是陪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