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纮和荀彧没见过面,但互相之间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仰慕已久。但传言毕竟是传言,不如真实的人面对面的坐着。就和高手过招一样,两人互相试探了两句,立刻知道对方是境界相当的对手,难得一见,而坐在尊位的朱儁虽然久经仕宦,德高望重,在这方面却和他们不是一个层次。
别的不说,荀彧奉袁绍之命而来,却说愿意回家躬耕,教几个蒙童消遣,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首先,他要离开袁绍了;其次,他不会投奔孙策。剩下的选择还有什么呢?当然是朝廷。
朱儁一本正经地劝荀彧为朝廷效力,毫无疑问是多此一举。
在那一刹那间,张纮和荀彧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朱儁名重于实,拥重兵坐镇洛阳,恐怕难以善终。
荀彧说道:“张君谬赞,愧不敢当。何伯求不过是提携后进之辞,当不得真。若论才学,张君年轻时便闻名京师,那才是真正的王佐之才,彧望尘莫及。朱公,野有遗贤,宰相之过啊。”
朱儁深以为然,转向张纮。“子纲,我名微德浅,请不动你,可是天子在长安,你何不去长安辅佐天子,致天下太平?”
张纮笑笑。朱儁真是太天真了,难道听不出荀彧这是指责孙策有不臣之心吗?我是王佐之才,不就是说孙策有封王的野心吗?大汉有规定,异姓不得封王,这是给孙策上眼药呢。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怎么能让你肆意抹黑孙策。
“朱公有所不知,士林之中,善人伦品鉴者比比皆是,但无人能出符伟明、郭林宗之右,南阳何伯求虽然不能和符郭相提并论,但其见多识广,天下豪杰经眼者数不胜数,眼界也颇可观,非坐守家中、仅凭风闻者可比。当今之世,王佐之才有二:一是当年郭林宗所评之王子师,即当今司徒王公是也;一是朱公眼前之位,何伯求所评之荀文若是也。至于我,虽然小有聪明,读了些书,却从未得哪位名士品鉴,岂敢以王佐之才自居。得孙讨逆不弃,请为长史,已是战战兢兢,岂敢得陇望蜀耶。”
朱儁虽然官居太尉,名重天下,但他不是以学问入仕,而是以吏事入职,后来又以军功升迁,从心理上,他面对这些读书人时就没什么底气,听说是郭林宗和何伯求评鉴的王佐之才,哪敢有什么异议,连连点头,觉得张纮并非谦虚,虽是人才,却离王佐之才有一定距离,匡辅教导孙策倒也合适。
“孙伯符少年得意,学问根基不深,的确需要子纲这样的学者匡辅。”
荀彧也觉得有些棘手。这位张纮不愧是连陈琳都佩服的大巫,不仅文采好,辞锋也犀利。他当然不可能说何颙是胡说八道,何颙是天下都敬重的党人,一生帮助过的党人无数,他可以自承才浅,却不能说何颙眼拙,要不然就是对何颙不敬,而且会让其他被何颙点评过的人没面子。
他略作思索,决定不在王佐之才上纠缠下去。反正他已经决定去长安,而张纮也铁了心要辅佐孙策。就算他认定张纮是王佐之才,孙策有封王野心也是猜测,并不能造成任何实际的伤害。与其作无谓的口舌之争,不如说点有意义的东西。
“张君为孙讨逆长史,对孙讨逆南阳所行之事如何评价?”
张纮笑笑。荀彧是个聪明人,而且很务实,他这个问题既有辩驳的成份,又有讨论的意思,而且后者为重。他很可能想了解南阳新政的利弊,以备将来择善而从,并找到违背礼法的地方,对孙策进行攻讦。
“百闻不如一见,荀君既对南阳有兴趣,为何不去看一看?据我所知,河北虽然略有耳闻,但不外何伯求、辛佐治所传的只言片语,而且偏颇之处甚多。孙讨逆去年大破徐荣所部西凉军,本是守土安民之善举,传到河北却成了残忍好杀的暴行,无知小民竟用孙讨逆之名止小儿啼。文若在河北,想必有所耳闻吧?”
张纮沉下脸,哼了一声:“你们对四轮马车和新纸甘之如饴,却肆意诬蔑孙讨逆的名声,就不怕置何伯求、辛佐治于尴尬之地吗?”
荀彧的确很尴尬。何颙在南阳养病,辛毗托他庇身,在宛城收集消息,定期将信息送往邺城。南阳的新式马车、新纸都很受欢迎,邯郸淳、胡昭等人编写的古碑考证文章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但他们对孙策的印象却不好,即使荀彧没有见过孙策,也知道这些传言中有不少诬蔑之词。
何颙、辛毗最多有些偏见,绝不会故意诬蔑孙策,但传言总是有意无意的加剧,身为对手,袁绍抹黑孙策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这样一来,何颙、辛毗就成了谣言的始作俑者,将来传出去难免有碍名声。
但相比于尴尬,荀彧更不安。张纮对河北的情况很清楚啊,连孙策的名字被用作止小儿啼这样的小事都知道?由此可见,孙策已经把袁绍当成了重要对手。孙策在汝南风平浪静,什么出格的举动也没有,却在南阳大刀阔斧的变更制度,自然不是郭图等人以为的畏惧豫州世家,而是将重点放在荆州的战略决策。
换句话说,他已经在策划与袁绍的对抗。相比之下,袁绍却对孙策没有足够的重视,到目前为止还以为孙策不堪一击,刘备就能挡住,将来他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