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俘不吉,杀降不祥,这个道理裴该自然是清楚的,按其本意,也没想要把外族全都屠尽杀光,甚至不打算驱之为奴——石勒若不为奴,说不定就不会当马贼,也不会造反,从来有压迫必有反抗啊。但昨日一场激战,自己苦心培养、训练出来的士卒死伤甚众,难免愤恨,而且见到那些死者、伤兵后,其他各营将吏也无不切齿,真正人心不可违,士气不可逆。左右不过三百多外族嘛,而且不是平民,全是当兵的,干脆拉过来一并砍了吧。
要不然怎么办?纵放是驱鱼入渊,收为己有……我目前还没有大规模招揽外族兵的意愿,再说了,能不能用还两说呢。
于是一声令下,即将三百余俘虏捆绑着,塞了口押解过来,就按倒在本军尸体面前,随即长刀纷纷落下,首级遍地翻滚——行刑的全都是“武林营”的残兵,陆和本来也想上的,可惜浑身酸痛,胳膊抬不起来,只得作罢。
三百多无头尸体倒下,鲜血横流,渐成小溪,几名文吏不禁觳觫。裴该吩咐裴寂:“取一盏虏血来。”裴寂闻言愣了一下,就觉得小腿肚有点儿打哆嗦,竟然迈不开脚步。旁边甄随不耐烦了,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盏,大步向前,单手提起一具羌尸,把酒盏凑近脖腔,“咕嘟嘟”地就盛满了鲜血,转过身来双手捧着,奉给裴该:“请都督胜饮!”
裴该不禁心里一万头草泥马践踏而过……我靠谁说要喝人血了,你当我是吸血鬼吗?!我确实跟你们讲过:“当饥餐胡肉,渴饮虏血。”那不过是文学修辞啊你个大老粗!就连说这话的岳鹏举也没有真的喝过人血,吃过人肉哪!
当即狠狠瞪了甄随一眼,单手接过酒盏,随即又吩咐:“取一面花罴旗来。”有“武林营”士卒将一面营旗交予高乐,高乐双手持了,柱在裴该侧面。裴该猛地把手一扬,盏中鲜血当即激荡而出,“刷”的一声溅上迎风飘扬的旗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红印。
“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为国而死,壮志感天!旌旗猎猎,志不可夺,所留虏血,勿使磨灭;青史著名,千古永传!”
从高乐、陆和以下,“武林营”众将吏无不单膝拜倒,高呼道:“谢都督赐旗——我等必为都督效死,为同袍复仇!”旁边刘夜堂、甄随等人,则个个露出了艳羡之色。
裴该随手拋掉酒盏,双手搀扶陆和起身,突然耳听裴嶷说道:“使君,乌云闭合,恐是欲雨啊。”
裴该抬起头来朝空中一望,果见浓云翻滚,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怪兽一般,天色明显黯淡了下来。他一直蕴含在眼眶中的热泪不禁滚滚而下,于是也不顾风度了,当即双臂张开,仰天大叫道:“看吧,英灵感天憾地,就连老天也要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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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各种煽动人心的法子,裴该知道得多了,虽说这次杀俘祭旗并不仅仅是做秀,有一半纯出真情实感,但他也知道,光靠精神蛊惑,而没有物质奖励,军心不可能牢固,士气也是不可能长久维持的。
因此折返大帐之后,他就要裴嶷尽快把功劳统计起来,并且额外奖赏:所有参战将士全都多记一转功勋,阵亡者加五转,残疾者加三转。随即下令把阵亡者的遗骨收敛起来,就由陆和、熊悌之率领“武林”左右营将士,乘船护送回徐州去,务必逐一送至其家,择地好生安葬。
可命令传达之后,陆和却坚决不肯走,说自己虽然负伤、脱力,但只要多休息两天必能痊可,希望能够跟随都督继续作战,杀胡破虏,为袍泽复仇。于是最终把左右两营中受伤较轻的士卒约五百人全都留了下来,再补进前几日在外黄召到的新卒,仍为一营之数,由陆和统领。
至于那些胡虏的尸体,裴嶷建议堆成“京观”,以炫耀武威,震慑群小。
所谓“京观”,就是在战胜后把敌方尸体堆成一座小山,以土封之,传说此俗源自周武王伐纣。但是裴该觉得这种事太不文明了,而且……即便是牛羊的尸体,你就这么堆着,也容易腐烂而滋生瘟疫啊。他对裴嶷说:“叔父不记得楚庄王所言么?”
根据《左传》记载,楚庄王在邲之战中大破晋师,战后潘党就请求搜集晋人尸体,筑成京观——“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但是庄王说了一通大道理,断然否决了此议。
裴嶷笑笑,说:“楚庄云:‘止戈为武’,‘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故使子孙无忘其章’。且云‘今我使二国暴骨,暴矣;观兵以威诸侯,兵不戢矣。暴而不戢,安能保大……武有七德,我无一焉,何以示子孙?’”
背了一通书后,接着就解释说:“庄王止欲霸中原,无意灭晋,是以不欲筑京观而重两国之仇。今胡贼犯我,僭号称尊,岂有和解之理?则京观可筑也。且庄王又云:‘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此非与今日之事相同乎?”
裴该摇摇头,还是难以接受这种野蛮手段……最终决定:“可即掘埋其尸,上堆高垒,如此则等同于京观矣。”
裴嶷说把敌人尸体全都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