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使董彪等各依豪门,难免受家族牵累,怕会影响国事……”
荀灌娘笑道:“妾有一言,或者不恭——若非长兄先逝,族内乏人,夫君又岂能行事顺意哪?如祖士少避其兄士言,而被逐出尚书省;即便祖公,若与乃兄参商,亦不免要做些退步呢。”
裴该不禁喟叹道:“天下事,都是这些豪门所坏,即诸藩作乱,又岂不是司马家过大之故啊?然而,人莫不有私,虑及家人、子嗣,本是常情,郭默、董彪等既生此心,我又实不便强行压制,以免众心悖离哪。”
荀灌娘笑道:“此事却也不难。夫君此前请文博先生做《姓氏志》,如梁、祖等辈,竟得为士林之冠,则再高抬几姓,又有何不可?众将多孤身以从夫君,即有家眷,族不甚大,亲戚有限,便高其姓,也不能遽成大族,危害到夫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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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董彪果然把儿子带到了裴该面前——但不是一个,而是俩。
董彪的长子名叫董郃——本名董颌,因为下巴大,后慕本郡出身的曹魏名将张郃,同音改成了郃字——十二岁;次子名叫董乂,年仅五岁,还是入了徐州军以后才生的。
董乂年幼,啥都不懂,裴该拍拍他脑袋,给些赏赐,也就罢了。转过头来看董郃,倒是跟他爹生得挺象,虽然才十二岁,就已然身高接近六尺,是个颇为精壮的半大小子。裴该问他:“可识字否?”董郃回答说:“略略识得几个。”又问:“是何人所教啊?”回答说:“是家父所教。”
裴该瞥一眼董彪,心说你也就初小水平,竟然还能教儿子哪。于是又问:“平素可读什么书?”董郃回复说:“正在读《百家姓》。”
董彪苦着脸在旁边说:“犬子不好读书,我也曾召几名士人,想要教授他五经,却最多半月,都被他打将了出去……小儿只好骑马、舞刀,其母过于溺爱,我也禁止不住。”
裴该“哈哈”大笑道:“将门虎子,喜欢骑马、舞刀,很正常啊。倘若文质彬彬,岂非不肖乃父?”
董彪摇头道:“我也不要他肖我。我并非不好读书,只是少年时无处求学,年过三旬,再想读书也读不进去了。末将受大都督简拔,始能拜将封侯,否则若不于乱世中填于沟壑,也要在河间耕作终身,哪里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啊?
“似大都督这般英雄,世所罕有,小儿长成后,未必还能遇得上。即便仍从大都督,只须末将等从命拼杀,必能底定天下,到时候骑马、舞刀,恐怕毫无用处了。故此望他能够向学,自笔头谋得一官半职……”
说着话瞪了董郃一眼:“无奈此儿不听教,坚不肯学。末将也只得寄希望于乂儿了。”
裴该心中颇不以为然,却也不加申斥,只是望向董郃:“汝又如何说?”
董郃一扁嘴,说:“我非不肯学,奈何一见了书便头痛,加上先生所教不得法,无论知与不知,先要我将书念过一遍,念岔了还要用戒尺打手心……这手心痛,便更读不进书去了。”
裴该闻言,不禁莞尔,随即摆摆手阻止董彪呵斥董郃,又问他:“既不能读书,则如汝父所言,将来毫无用处,家业还要靠汝弟撑持,汝便不悔么?”
董郃道:“家父未免自大,以为天下贼寇,他一人便能杀尽的。我虽不读书,也听军中司马讲古事,历朝历代,哪有不打仗的时候啊?即便天下太平,也要去打草原大漠,去打西域、南荒。我若学成了家父的本事,也做军将,自能光大家业,绝不会依赖兄弟!”
裴该一挑大拇指:“好志气!”随即对董彪说:“小小孩童,见识却超过了成人。即便胡、羯俱灭,还有巴氐,有鲜卑,有西域,国家岂能无军将啊?”但是转过头来,又告诫董郃:“汝既好听古事,乃当知道,古来大将,无几人无学识,即便不通六经,也当能够读史明志,能够读孙、吴兵法——我之所以使汝父辈识字,正是为此啊。”
董郃貌似有些不以为然,但他虽受宠溺,竟敢反驳老爹的话,面对裴该却终究无胆骄横,只能拱手道:“大都督的教诲,小子记下了。”
裴该便对董彪说:“卿言卿妻溺爱,使董郃不肯向学,何不交于我,让我来教他。我搜罗各方孤儿,建‘孤儿营’,多数与董郃年岁相仿,一起读书、习武,将来必成栋梁之才,卿便可无虑矣。”
董彪闻言愣了一下,看似有些舍不得,却又不敢违抗大都督之命。裴该乃道:“回去与卿妻好生商议吧,却也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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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几天,裴该尽召在长安的诸将,陶侃以下,皆至堂上列坐。裴该面对这大群的老粗——当然啦,陶士行不算——也不废话,直接便将董彪前日所言,合盘道出。
众将皆望董彪,心说你最终还是搞不定啊,只能来求大都督。只有陶侃并未参与过他们的谋划,骤闻此事,不禁蹙眉。
裴该乃道:“卿等欲高家门,本是好事,但为何要寄望于他人呢?我裴氏虽然繁盛,若非嫡流,也难有出头之地,则卿等攀附他家,能得正眼看顾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