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轮攻击过后,胡兵在城上、城下,抛弃了百余具尸体,仍然铩羽而归,但仅杨清这一个排,就又躺倒了将近半数。
卜抽回营向刘骥复命,说城中晋人其力将竭,却仍为困兽之斗——“恐怕再有三五日,我军也难克陷此城。”
刘骥正紧锁双眉,背着手在帐中绕圈,闻听此言,不禁顿足恨道:“殿下又遣人前来催促,倘若今明两日再不能攻克夏阳,则我还有何面目往见阿兄啊?!”
卜抽道:“是其时矣,不必等待破城,何不这便射去箭书,催促守将开城而降?彼若肯降,大将军可以酬以高官厚禄,保证不伤军民百姓,若不肯降,破城后鸡犬不留!或者周晋正当畏惧、犹疑之时,可以摇动其心,也未可知。”
刘骥说好,可以依你之言,试上一试——“闻周晋在晋,为五品下将,我当酬以三品……唔,安北将军之号,允其独领一军。”于是亲笔写下书信,又誊抄了好几份儿,命士卒绑在箭杆之上,射入城中。
刘骥劝降信送到的时候,周晋正紧握着营司马的手,双目含泪——营司马是在刚才的攻城战中亲自率兵堵口,连中四箭,又被一刀,身负重伤的,眼瞧着未必能够活过今天晚上。但他仍然硬努着最后一口气不死,想要再次劝说周晋弃城。
周晋把刘骥的信当着司马之面轻声诵读——他是河内小土豪出身,文化水平比较高,读写都没障碍——司马便道:“明见胡儿已急不可奈,明日势必全力攻城,若再不走,我营中坚,必将尽没于此处啊!”
周晋犹豫道:“奈何百姓……我若独弃百姓,大都督怪罪起来,如何处?”
司马道:“大都督虽爱民如子,但非胶柱鼓瑟之人,必能体谅将军的苦衷……且刘粲书中有语,若不降时,破城之日,必要屠戮百姓……”
周晋愤然道:“难道卿劝我降胡不成么?!”
司马摇摇头:“非也,只是劝将军在尚能走之时,还是赶紧走吧……”
“刘粲云我若归降,乃可不害军民百姓,则我若走,恐其仍将屠城……”
司马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始打感情牌,说:“将军,各营司马,其实都是大都督所遣监军,唯我与他人不同,与将军情若手足。如裴度、裴嶷等辈,但知熟读军律,其实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我却敢上阵搏杀,自大荔受命,每与将军并肩而战,难道将军以为我是怯懦之人吗?且我将死,又有何惧啊?
“想我‘厉风左营’,中坚全在夏阳,倘若连将军俱死此处,则营必亡!而若将军能破围得出,尚有整顿士伍,报仇雪耻的一日。除非将军降胡,自污声名,否则城中百姓终究难逃一死。将军是欲彼等死无声息,还是肯将来多杀胡虏,为彼等复仇啊?如赵氏孤儿之事,死很容易,逃生雪耻,才是难事。今我为其易,请将军为其难,将军幸勿辞也,使我不得瞑目!”
周晋无奈之下,只得安排弃城事宜。他打算率残兵从北门而出,然后西北行五六里,蹿至横山山麓,再寻路南下。彼处都是塬地,很不好走,倘若胡兵从后追赶,估计最终跑不出去几个……但唯今之计,也只好逃得一个是一个了。
可是才刚把不足千名残兵召集起来——那些重伤难行的,就只好撇下了——就有城中父老跑来遮道而哭,说:“将军欲弃我等于胡么?”周晋满面羞惭,只得辩解说:“城小力卑,终不能守,即便我死此处,终不能退胡……即我此去,恐亦九死一生,只能各安天命罢了。”
然而百姓们仍然恸哭哀求不止,周晋没有办法,只好命众人赶紧收拾行李,跟他一起突出围城——“但至山地,汝等可自寻活路,我无能为也。”
因为有百姓拖累,出城的时间被一再延迟,直至夜深。而城中这一番喧哗,自然不能不为胡军所侦知,赶紧前来禀报刘骥。刘骥大喜道:“周晋将走也!”当即吩咐卜抽,说你可率三百精骑绕至城北,去堵截他。
卜抽道:“彼既肯退,我军入城可也,何必追堵?倘使彼不能走,复入城坚守,又如何处?”
刘骥想了想,便道:“周晋实悍将也,即不肯降,我不能用,亦不可使其复归于晋。卿不必封堵,唯从后追杀,驱散其部伍,力求生获此人,可也。”卜抽领命而去。
所以等到周晋终于暗开北城,带着百姓潜出来的时候,行之不远,就有大队胡骑从侧翼汹涌掩杀过来。晋军守城尚有战意,既已弃城,难免士气萎靡,由此惊惶失措,队列全散,周晋反复喝止不住,反被败兵簇拥着落荒而逃。百姓们跑不快的,则全都膏了胡兵的锋刃,哪怕跪地哀哀求饶,也不被放过。周晋这会儿也顾不上老百姓了,伏鞍急遁,好不容易蹿入山地,因为道路难行,被迫连马都弃了,登高而望,就见夏阳城中骤然火起……
刘骥一开始还挺高兴,周晋不及烧粮便即遁逃,则我明日入城,或许可以收缴不少存粮呢,在皇太子殿下面前也算交待得过去——他必是怕一烧粮,则弃城之意便显,到时候跑不远啊。谁想营司马率走不了的重伤兵卒百余人留在城中,就护守着粮草,一见情况不对,当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