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辈子,从未有过像这一刻这般,李玄度渴望着能见到一个人的面。
梦中那张红肿着眼睛的脸庞仿佛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和她的父亲分明近在咫尺,他却是无法靠近。他又想起了他们刚认识不久,她寻他求助时说的她的心愿。他的心感到微微抽痛。
他恨不能插翅,立刻飞到她的面前去告诉她,他是如何地懊悔那日分开之时,他那一副冷硬得连他自己都觉陌生的心肠。
看不到她的这段时日里,一旦无事空了下来,他的心便就跟着空落落的。
何为相思?他今日方知晓。
她若不在,便为相思。
在跃动着的心的催促下,他简直等不及天亮再去辞别了。冲动之下径直便去金帐,直到到了近前,望见远处那片依然漆黑的夜空,方回过神来,勉强按捺住自己,等待天明。
此刻已是四更,拂晓将至,然而,等待之中的一刻一点,显得却是如此漫长,好不容易终于天微微亮,他再也忍耐不住,着人代自己传话进去。
昨夜睡下去还没多久的金熹急匆匆地起身,甚至连长发都来不及绾,披头而出。
时令虽已入春,但在银月城中,清早的野地依然霜寒露冻。她看到侄儿伫立在外,看起来仿佛等了有些时候了,眉梢和发顶,似降上一层淡淡霜气。
她疾步而上,担忧地问:“怎的突然大早而来?出了何事?”
李玄度道:“姑母,我想回了。待辞了你,便就动身。”
“为何如此急迫?昨夜都未听你提及半句!”
金熹十分惊讶,问完,见他略显忸怩似地顿了一顿,轻声道:“是我有些想她了。”
周遭晨曦黯淡,却掩不住他的眼底若有星沉,眸光似在熠熠发亮。
金熹一怔,端详侄儿片刻,笑了。
她亦曾年轻过,知相思灼心之苦,不再挽留,点头,立刻安排送行。
李玄度便是如此,在这个晨光熹微的拂晓离开银月城,踏上了东归的万里之途。
他是在二月初出发的,彼时漠寒沙冷、戴霜履冰,随着一路东行,渐渐冰雪消融,待入玉门,越往东去,越见春暖。他日夜兼程,不停赶路,终于在这一年的早春三月,回到了京都。
他入城的那日,正是天黑掌灯的时分。烟花京都,万家灯火。他穿过了半个城池,当终于就要结束这段苦旅,接近那座王府的大门之时,心中油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家之感。
这座王府,在他十三岁那年便就归属于他了,但即便是在那头几年里,在他的心里,此处也从无半分是家的感觉。
而此刻,当他远远望见高悬在府邸门前的灯笼放出的那两团昏红灯火之时,他的心中,竟没来由地有了一种安心之感。
她此刻应当就在门后的那座庭院里,他很快就能见到她了。他忍不住开始猜想她此刻正在做什么。
是否方沐浴而出,身着春衫,懒倚南窗?
或者,正和三两婢女闲落棋子,好打发这漫长的春夜时光?
不见面的这三四个月里,他几乎日日想到了她,她可否想到过他,哪怕只是半分想念?
李玄度只觉心跳一阵加快,迫不及待地纵马到了大门之前,下马几步登上台阶,拍开了门。管事获悉他归来,匆匆奔出相迎,嘘寒问暖。
李玄度大步往寝堂去,口中随意问道:“我不在时,王妃在家可好?”
管事未作声。李玄度停步,转头见他欲言又止,心中忽掠过一丝不安之感。
“怎的了?”
管事低声道:“禀殿下,王妃尚未归来。”
李玄度一愣。
他们是在去年岁末从阙国出来时分开的。阙国到京都,即便慢走,大半个月便就能到。如今已过去这么久,她怎可能还在路上?
“她人呢?”李玄度抬眼看向四周的人。
“叶霄呢?还有骆保?他们呢?”
“到底出了何事?”
他的声音蓦然提高,厉声问道。
管事胆战心惊,急忙将自己所知的关于王妃此前的经历讲述了一遍。说她去年底独自从阙国回来后,得到皇帝的荣恩,不日便又奉命回乡祭祖,归来途中,她获悉同州发生疫病,当地官员上下勾结,企图瞒报,她紧赶入京,想要及早上报天听,没想到遭遇灭口之险,驿舍半夜起火,侥幸脱险,为防备前途还有针对她的阻拦,将传讯的重任交托给了叶霄,她中途下了马车,随后便不知所踪,迄今未归。
管事讲完经过,见秦王僵直而立,身影一动不动,心中有些惶恐,忙又继续道:“殿下也莫过于担心。王妃脱队之时,骆监人同行,叶侍卫长命侍卫亦随王妃同行,他半个月前归京之后,将同州之事上报,随后便立刻带人返回去寻找王妃了。太皇太后与陛下也下了令,命当地官员全力寻找王妃下落,想必应当很快便会有消息……”
李玄度奔入寝堂,猛地推门,举目望去,哪里还有她的身影?